“退回南岸!”,排列好阵型的步兵可以抵抗骑兵的冲击,但是被打乱了阵型的步兵,绝不可能是骑兵的对手,这个道理,秦邦屏向来都懂。
眼见着大队的建州骑兵朝河岸边掩杀而来,豆大的汗珠,不停的从秦邦屏的额头上滚落。
“周蛮子,你还不走。”眼看着不远处的周敦吉,仍然在举着刀盾奋力砍杀,秦邦屏顿时忍不住一声大喊。
“呸,你不也是蛮子。”,周敦吉正奋力的砍倒了一名冲过的正黄旗骑兵,巨大的劈砍力,甚至把骑兵胯下的马腹整个切开。马匹绝望的嘶吼声中,喷涌而出的血浆将周敦吉整个人都染成了红色。
“老子又杀了一个。”,周敦吉哈哈大笑,也冲着秦邦屏大声回呼:“还不快带着你那帮白杆子回去,老子在这里帮你们挡住。”
“你那一千兵能顶什么用,回去替你们永宁留着点血脉。”,秦邦屏也擎住白杆长枪,将一名骑在马上的分得拨什库刺落马下,剥下铠甲顶在枪尖上兴奋的喊道:“看见没,是个当官的。”
虽然说如今的建州女真,已经不像三年前那么穷困,但是能穿上铠甲的,仍然至少都是分得拨什库这样的骁骑校。
“替老子把后面的人带走就行了,老子这回绝不输给你们这些白杆子。”,周敦吉闻言立刻怒道:“老子本来就是待死之身,有这些建虏替老子垫背,值了。”
“你回去陪着你家那小子,还有那个唐近贤,日后记得为老子报仇。”周敦吉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继续朝前扑去。
周敦吉虽然是永宁参将出身,可是当年因为参合进奢崇明的母亲奢世统与小娘奢世续之间的纷争,而被判了死罪。这一回来辽东,其实也正是戴罪从军。
“唉……”,眼见着周敦吉又被卷进了战阵,秦邦屏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只能是招呼左右,准备向着浑河南岸撤去。
“将军小心!”,只不过,刚刚转过了身,脚步还没来得及踏上浑河上的冰面,便听见身后的吴文杰一声大呼。
转回头来看,只见离自己两三丈远的地方,已经冲入了几名正蓝旗的虏兵,其中一人,手上正拉开的弓弦,咧开嘴巴狞笑着朝自己望来。
“嗡……”,飞出的箭支急速的从空中划过,尾部的箭羽剧烈的抖动着,发出了蜜蜂翅膀抖动一般的声音。
西面的地平线上,太阳虽然已经完全落下,但是皎洁的月光却正慷慨的播撒在大地上,在箭支顶端的铁簇上折射出骇人的银光。
“噗……”,像是一柄大锤砸在秦邦屏的后心上,秦邦屏脚下一个踉跄,向着身前徐徐倒下。
“快……走……”,秦邦屏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向着四周大声喊道。
“将军!”,尚且存活的两千多白杆兵,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愤怒的喊声。
“邦屏!”,回过身来的周敦吉,眼中的瞳孔也急速放大。
“你们这些白杆子还不快走……”,周敦吉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像是被撕破了的布帛:“难道你们想让老子们白死么?”
“回去告诉川中父老,我们永宁兵里头也有壮士。回去告诉马祥麟那犊子,老子和他舅舅的仇,等他来报……你们快走啊……”
“快走!”,石柱兵的军阵中,吴文杰等校尉也在一起呼喊,他们这个方向,同样有建州骑兵冲来。
一个个士兵相继倒下,但是挡在前面的兵将们,却仍然是誓死不退。血肉的身躯,仿佛像是一道钢铁长城一般,死死的挡住了建州骑兵的冲锋。
后撤的石柱兵和永宁兵,抱着秦邦屏等人的尸身,一路哭号着向浑河南岸退去。
浑河南岸的营寨中,戚金紧紧的握紧了手中的苗刀,牙齿在嘴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坚毅的脸上,却像是看不出任何表情。
“将军,领我们出战!”“誓杀虏贼……”
“这里是战场!”,沉寂许久之后,戚金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吼:“没看见对面都是骑兵?冲出去是想送死吗?”
“想死?”戚金把手中的苗刀连着刀鞘,狠狠的插在地上。虽然正月间的泥土已经冻得和铁石一般坚硬,但是落地的刀鞘,仍然是深深的扎入了有半尺深的厚度。
“想死,没这么容易,得让你们留着命杀贼。”,戚金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稍后建虏定是会来夺营,我们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若是他们不来呢?”,有几个士兵,仍然是不服气的说道。
“他们若是不来,我们便扎在这里。”,戚金又猛得使劲,将地上的苗刀抽出:“这里便就是沈阳城,有我们在,便就有沈阳。”
“都听到了没有?”,戚金跳上一辆战车,大声疾呼。
“虎……”,回应戚金的,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喊。
“火铳兵登车。”,戚金发出了第一道命令:“准备拦射敌骑,接应你们的袍泽入营。”
沈阳城,沈阳总兵衙门。
虽然地面上已经洗过了两三回,但是四周的空气里,仍然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血腥气。不过这对于戎马一生的努-尔-哈-赤来说,似乎并不算什么。
“四万明军来援?”,听着阿敦在耳边说着的信报,即便是努-尔-哈-赤也不禁微微的吸了一口冷气。
“这袁应泰果然是大手笔,出手便是四万人。”,说话间,努-尔-哈-赤竟好似有几分羡慕一般:“我大金国,不知何时也可以这般阔绰一把。”
“大汗。”,一边的李永芳,稍微思量一番之后,开口说道:“如今在浑河南岸扎营的,是明军中的戚家军,攻守皆是锋利,急切间恐怕难下。”
“这支明军,我今日必扫之。”,努-尔-哈-赤却像是下定了决心:“如若不然,日后早晚必成大患。”
“那不知大汗想派哪支军去挡住明军的援军?”,李永芳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作为辽东军中所出的第一号大汉奸,李永芳其实比任何人都害怕建州军失势。
如果建州军有朝一日失势,无论是战败还是投降,努-尔-哈-赤本人都未必没有一条生路,偏偏只有他李永芳,作为头号大汉奸,必死无疑。
“父汗,黑还请求率军前往。”,李永芳话音刚落,四贝勒黄台吉,立刻出声应道。
建州八旗军中,虽然都称旗兵,但是兴许是因为努-尔-哈-赤的刻意安排,所以所长却多少是不同。
努-尔-哈-赤亲领的两黄旗与代善所领的正红旗最善于骑兵野战,而黄台吉所领的正白旗除了野战之外,也略长于攻守。
“也好。”,努-尔-哈-赤略思量片刻,微微的点了点头:“你便引军往南去,不求多做杀伤,只要能拦住明军北上,便是大功一件。”
“儿臣领命。”,黄台吉应一声,立刻转身去了。
辽东,白塔铺。
由辽阳总兵刘孔胤,虎皮驿总兵朱万良和奉集堡总兵李秉诚所率的四万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北进,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白塔铺,扎下了营寨。
“如何?”,刚及扎下了营,便就有前锋斥候回报,三名总兵官立刻唤入,一起迫不及待地问道。
“回三位将军的话。”,回转的斥候统尉,身上带着血痕,看起来也是经过一场搏杀才冲了回来:“建虏动用了沈阳城后的千斤大炮,如今已经是击溃浑河北岸的川兵战阵,如今正在围攻南岸的我军营寨。”
“白杆兵败了?”,刘孔胤深吸一口冷气,眼睛里现出一丝惊骇,似乎只听见了川兵战败,却没听见是建虏动用了沈阳城头的千斤大炮。
虽然没有亲自带领过川兵,但是白杆兵的赫赫威名,刘孔胤也是早有耳闻。如今听说连白杆兵都被建州军击败,当下心头也是不由一阵摇摆。
“前头可是有建虏挡路?”,刘孔胤的目光,转回到眼前的斥候统尉身上。
“有小股的侦骑出没,小的宰了一个才赶了回来。”,斥候统尉咧开嘴巴,嘿嘿的笑了一下,虽然知道是在三名总兵官面前,也丝毫未曾露怯。
“不错。”,刘孔胤微微点头,颇有些赞许:“你叫什么名字?”
“吴襄。”,校尉连忙答道。
“果然是我辽东军中的壮士。”刘孔胤又是一番点头。
“谢大人夸奖。”,斥候统尉仍然是咧嘴憨笑,不过刘孔胤再看了,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喜。此人看似憨厚,实则却又似有些圆滑。
“退下去吧。”,刘孔胤挥了挥手,让吴襄退下。
“我等今日就在这白塔铺歇息一夜,明日赶早前往沈阳,如何?”,三人虽然都是总兵官,可是刘孔胤作为辽阳总兵,在地位上却是要高上不少。再加上有经略大人的授权,所以三人中仍是以刘孔胤为主。
“如此甚好。”,李秉诚和朱万良都是连连点头,分头安顿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