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毕竟心思太多。”,朱翊钧却是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前几日里,她又和朕提起,要朕准福王回京拜祭皇后,可她的心思,朕又如何不懂?”
“这是皇上的家事。”,卢受低了低头,似乎不想多说。
“家事?”,听了卢受的话,朱翊钧仍是苦笑一声:“朕哪里还有家事。”
“朕的几个儿子。”,沉默半晌之后,朱翊钧又继续开口说道:“如今也只有福王已是就国,其余的都尚在京中。”
“有的时候,朕也挺想念福王呐。”,朱翊钧的眼神里,忽得变得有些空洞起来。
卢受的嘴唇微微的蠕动了几下,终究没敢说出话来。
“朕近来的气色,可比前两月里好了一些?”,抬起了头,朱翊钧突然向着卢受问道。
“自然是好许多了。”,卢受说的话,其实也不算违心。皇上如今的脸色虽然仍然不好看,但是兴许是因为进食还算是正常,倒不像前两个月里那么消瘦。
“你选个日子,把太子请来吧。”,朱翊钧又低头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也不必选了,就明日里吧。”
“奴婢这就派人去通报太子爷。”卢受忙不迭的应着声。
“上回朕写的那几个字,你可是派人送出去了?”,朱翊钧点了点,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可是转眼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回万岁爷的话,听说那唐旭已经做好了牌匾,挂在了堂内,外头仍是挂着旧匾。”,卢受如实相告。
“挂在堂内?”,朱翊钧愕然的张了张口,“他为何不挂在外头?”
难道这天下,还真有喜欢把金字招牌藏着的人?
“听说也有人这般问过他。”,卢受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东厂里头也是能管到,所以在京城里的耳目自然不少。
“他如何说的?”,朱翊钧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唐旭口中的答案。
“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卢受缩了缩脖子,一脸的无可奈何。
“你命人传他过来,朕亲自问他。”,万历老人家虽没有明说,可是脸上的表情也说明了,皇上很不高兴。
“万岁爷真要招那唐旭来觐见?”,卢受顿时就吃了一惊。
“可有不合规矩的地方?”,朱翊钧侧过脑袋,直直的看着卢受。
“若皇上真要见他,奴婢马上就派人去传便是。”,卢受摇头回道。
“明日里朕要见太子,让他后日里来吧。”,朱翊钧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坏笑:“他既是在东城司里当差,朕便准他一天的假。后天里让他亲自给朕送膳食入宫。”
“奴婢记下了。”,虽然不算是什么正经事,可是既然万岁爷喜欢这么做,就让他开心些好了。
大明万历四十八年,五月二十六日。
与寻常的往日一样,唐大人依旧在东城司里当着差,闲暇的时候,也会写上一段文章。写完后都装进了信封收到,等去翰林院里的时候一起拿给孙老师看。
忽然间,却听说又有司礼监的公公前来传旨,顿时不禁生出几分好奇来。连忙迎出门去,居然看见又是上回见过的那两个小火者。
“唐大人,只怕是祸事来了。”,两个小火者,上回得了唐旭的好处和礼遇,对唐旭的好感度已经是刷刷的暴了棚,如今刚一见到唐旭,便抢着开口说道。
“请问两位公公,在下祸从何来?”,唐旭顿时便吃了一惊,可想了又想,觉得自己也没做过什么太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老是会招惹祸端的样子。
“唐大人可还记得上回皇上赐你的那几个字?”,两个小火者提醒唐旭。
“在下早已做成了牌匾挂起了。”,唐旭没觉得自己到底有哪里做的不合适,至于字的原件,自己也好好收藏着呢。
“唐大人为何要把皇上赐的字只藏在里头,却不拿出去做招牌。”,两个小火者连声呼道:“今日里咱两个来,正是皇上要传你明日入宫,向你当面问罪呢。”
“啊……”,难道万历皇帝他老人家,对自己的字只能在里头居次席却不能够做招牌而不满了?
好像万历的器量,也没这么小吧。如果不是听两个小火者说,皇上传自己明日进宫,自己只怕是要把这两个人当作手上没钱花,前来讹诈的了。
“口谕。”,虽然只是个小火者,可是一旦奉了皇命,便就算是天使了。
无可奈何,唐旭只能是俯身拜下,心里却是想着,总有一天要把这规矩改一改,动不动就要跪下来的,太让人别扭了。
“朕赐你墨字,乃是赏识,为何你却不知好歹,仍悬挂旧日招牌。着你明日里告假一天,亲奉膳食入宫觐见,当面与朕说解。”
一本正经的念完了口谕,小火者立刻又在脸上泛起笑来:“唐大人,皇上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大人起身吧。”
“皇上只传了口谕?”,唐旭站起身来,一边拍着前襟上的灰土,一边向着面前问道。
“想来明日里见了皇上,自会细问。”小火者似乎有些没听明白唐旭话里的意思。
“没有圣旨?”,唐旭瞪着眼睛,朝两人身上看。
“这等小事,岂会有圣旨?”,两个小火者,听了唐旭的话都笑。
呃……少了一件收藏品,唐大人只能是遗憾的收回目光。不过再转念一想,就算有圣旨,也未必是皇上他老人家自己写的,没准只是哪个不知名的随从太监的字迹。既然如此,没有就没有了吧。
“唐大人可是要记好了。”,两个小火者像是怕唐旭会忘记一般,不住的叮嘱着:“等见到皇上时候,该说些什么,什么不该说,也都得先细想一回才好。”
“多谢两位提醒。”,唐旭恭恭敬敬的把两人送出门外,顺便还没忘记又摸出两个二两重的小锭子塞在手上。两个小火者顿时喜笑颜开,笑眯眯的回去复命了。
这皇帝老儿的器量,当真就这么小?唐旭回到公房之后,左思右想,也是不解。
不过,至于两人所说的所谓祸事,唐旭倒是不太担心。如果真是祸事,万历他根本就不会招自己进宫觐见。既然肯见面,那么就不是祸事。
口谕里所说的明日,自然也就是五月二十七日。
既然是皇帝亲自批的假,唐旭自然是不休白不休。先在家里睡到天光大亮,直到过了辰时,方才去全聚德取了膳食,坐上马车亲自捧着朝紫禁城而去。
虽然昨天皇上传的只是口谕,并没有圣旨,但是好在全聚德里也有宫里的出入牌子。从东华门入宫,路上还路过了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庆宫,不过唐旭此时却没有闲暇入内拜见。
从东华门到乾清宫的距离,并不算近。紫禁城里,寻常不得骑马坐车,好在唐旭捧着一个食盒,算是办差的名头,居然不在此列。看来有的时候,当官也不一定是好事,最起码,如果唐旭是以东城司指挥的名义进城,肯定是要走着过去了。
一路行到乾清宫前的时候,已是巳时初,纵使有宫中的出入牌子,到了这里也不能再前进半步。
“在下东城司指挥唐旭,遵皇上口谕,奉膳食前来觐见。”,唐旭先下了车,向着乾清门外的侍卫拱手说道。
话刚说完,又提起全聚德里的食盒以及腰牌给对面看。
“原来是全聚德里的。”,全聚德里,每日都有人来送两次膳食,所以即便是乾清门外的侍卫,也都是有些熟知了。
“可大人若要觐见皇上,可是有皇上赐的圣旨或是文书?”,不过熟归熟,该办的事情,这些侍卫们倒是一丝不苟。
“这倒是没有。”,唐旭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自己倒是想要呢,可是皇帝他老人家不给,自己有什么办法。
“你们可曾经听说过,上有有吩咐,今天皇上传了人来觐见?”,领头的一人,穿着七品的武官服,看起来像是禁军中的总旗。,看了看左右之后,开口问道。
“没有。”,乾清门前的侍卫们,纷纷一起摇头。
“约莫一会儿会有人来取膳食,唐大人就等一会吧。”,那总旗听了也是无奈,示意暂且帮不了唐旭。
唐旭只能是耐下性子,在门前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却也没见人过来。
“这倒是怪了。”,就连门前的侍卫,也纳闷起来:“平日里只到巳时中,便会有公公在这里等候,今日如何会半个人影也不见。”
“可否劳烦几位帮在下前去通报一声?”,眼看着日头渐渐的快移到了当中,唐旭也有些焦虑起来。有事并不一定让人烦恼,最让人烦恼的是,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我等只守卫着乾清门,也进不了殿中。若要禀报皇上,却还要殿外的公公们传话。”,那领军的总旗,也看出唐旭穿的是五品的武官服,所以说话还算是客气。
可是觐见皇上的事情,确实有点大,谁也不敢擅自做这个主。至于那些守在殿外的内侍们会不会去禀报,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这……”,唐旭想要抬手挠头,可手刚抬到了一半,却又立刻放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