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志趣相投的人,一旦找到了共同话题,那是完全停不下来的节奏。
霍炜也是没想到自己只是起了个头,徐然居然就能跟他聊这么久,这么多,这么投契。
甚至说聊过一半的时候,梁小虎都被勾起了兴致,也加入了进来。
他们聊各种风格的特点,各种流派的形成和发展,聊彼此的音乐理念,以及国内外的音乐大家。
徐然曾经为了了解这个世界而做的那些功课,他以前学过的那些乐理知识,全都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惊人的知识储备量,让在座除他之外的四个人全都震惊不已。
徐然可才二十岁,他这是用了多少时间来学习这些东西的,而且有些专业向的东西,可不是说你随便买本书或者听谁说就能掌握的。
最主要的是,他如果只是纯粹的去说这些东西的话,那顶多说他记忆力好。可他在其中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理念,这就说明他不单单是记了这些东西在脑子里,更是有自己的理解和思想在其中。
从这一点来说,一直带着情绪的梁小虎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徐然有些刮目相看,他确实跟那些他知道的小鲜肉不同。
梁小虎脸上的神情好了一些,这也让交谈的气氛跟着缓和了不少。
然而接下来的对话,他的脸色就冷了下来,甚至比之前更甚。
那边,霍炜和徐然还在继续聊着。
现在能坐下来随心所欲的聊聊音乐的朋友不多了。
大家各忙各的,都有了各自的身份和地位,哪怕是再好的朋友坐在一起,说话时也多会注意着点。
年轻时能因为一段旋律或者一个想法争吵的面红耳赤,摔杯走人,现在乐呵呵的就过去了,争论都懒得争论。
就哪怕他们乐队这哥五个在一块的时候也是,响起一段旋律他这边哼了一下,觉得不错,问其他的四个,都是‘挺好’‘可以’‘你说了算’。
这说起来是彼此了解的一种默契,但也确实少了当年的那种激情。
霍炜可是很久没有与谁这么畅所欲言了,而且很奇怪,他跟徐然聊着,总有种他跟自己是同龄人的错觉。
因为实在是徐然对他年轻时那个时代特别的了解,各种大环境和那时候人们的想法之类的,他都非常的清楚。
想来,可能是从谁那了解过,比如家里人之类的。毕竟能走进这个圈子,还走的这么稳的,家里不可能跟这个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霍炜也没问,他对别人的家族,别人的背景什么的,也没多大兴趣。
他只是在话题告一段落后,问徐然:“那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
徐然看着霍炜和梁小虎,通过刚才的聊天他对两个人的性格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梁小虎,虽然看起来很难相处,但其实是个好相处的人,因为喜怒心情都在脸上,不是个懂得隐藏的人。
跟这种人说话,就是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不打弯弯绕就行。
他接受就是接受,不接受就是不接受,非常的明确。
相对来说,看起来好相处、很好聊的霍炜,其实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因为他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极深,对外表现的都是完美的伪装,让人误以为他乐观热情好说话,但实际精明的很。
跟这样的人说话,若不能精准的抓住他所关注的点,那很可能费了大口舌也说不动他。
徐然想了下,这才说道:“我从丽姐那知道了几位前辈在这里,所以来拜访一下,这是其一。”
霍炜和梁小虎听了,表情没多大变化,只意思性的点头应了下,等着听徐然的后半段话。
这种反应在徐然的意料之中。
他说这话,倒不是故意在客气,或者刻意的讨好之类的,完全是因为从他的角度来说,霍炜他们才算是他的同龄人。
相比较于那些偶像、流量、明星艺人来说,霍炜他们反而更让他觉得亲切,觉得有共同话题,乐意的多接触接触。
这是他自身的意愿,仅此而已。
但他心里也清楚,下一句话说出来,这二位肯定都得变脸。
徐然继续说道:“其二,就是知道前辈们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想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徐然就看梁小虎的脸色冷了下来。
“帮什么忙啊!”梁小虎的声音里满是不屑,“觉得自己现在正当红,所以无所不能了是吧,还跑哥几个面前来显摆来了?”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不过这一次霍炜也没来打圆场,只是坐在一边,虽然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就那么看着徐然。
这边coco原本放松的坐姿立刻绷了起来,丽姐也随之坐直了身子,虽说认识这么多年,她也知道梁小虎的性格是什么样,可徐然是她领来的,这当面呛声也太不给她面子了吧。
相比较来说,坐在当中的徐然表现的倒非常的从容,好像全没因对方的话语而有任何的不快。
他坐在那里,习惯性的用手肘撑在了大腿上,十指交叉,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之感。
这个状态,让霍炜颇为的意外,眼底泛起了深思,他想了下问道:“你想帮什么忙?”
却不想,他本是对徐然说的话,被一旁的梁小虎抢了去,“帮什么帮,不需要!”
霍炜刚酝酿起来的情绪就这么被梁小虎给架在了那里,上不上,下不下的,他歪头看向自己的老伙伴,有些心累。
年轻时候那么冲动,那么直就算了,怎么五十来岁人了,还这样。
梁小虎压根就没去注意霍炜的眼神,只自顾自的在那说着,好像难得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似的。
“老子当年玩乐队,那也是唱出了国的,现在什么小鲜肉的,要放在那时候,算个屁!”
“还特么一个个的在老子面前比比划划,要放当年,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老子还给好几个家伙写了歌呢,真把他们抬出来,还不得吓死你们,还真当老子圈子里没人是吧。”
“小小一个破音乐节,真当老子爱去啊,一群特么掉钱眼里的家伙。”
“折腾吧,卖吧,特么这个圈子早晚被你们折腾废了,我看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一群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在台上,那叫个什么玩意儿,乐意卖怎么不干脆光着上去,艹!”
骂骂咧咧的梁小虎,看得出是真的积怨已久,恨不得把所有能用来骂人的字眼从头说一遍。
期间他也点到了一些人的名字,感觉像是音乐节主办方的负责人之类的,反正是被他连着祖宗都问候了好几遍,听的一边的霍炜一个劲儿的直挠头。
几次霍炜都想出声打断,可无奈梁小虎完全陷入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压根对外界什么情况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了。
他无奈的收回视线,也只能放任梁小虎去发泄了。
一扭头,视线反而与徐然的对上了、
这一个眼神的交换,让霍炜的心神都为之一动,比之刚才更明确的那种找到知己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所想就是他所想,他所想自己也知晓一样。
这个默契,按理说只有多年的老友才有可能吧。
二十岁,就说徐然是他儿子,父子之间也不可能做到这么心有灵犀吧。
终于,在持续了十多分钟的国骂之后,梁小虎终于说累了。
他停下了声音,感觉痛快了不少,旁边适时的有人递上来一杯温水,让他有些哑了的嗓子舒服了不少。
喝完水,他这才扭头看了一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乐队的贝斯手方向也坐了过来,还就在他旁边。
“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向失笑摇头,“早来了,离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都多少岁的人了,气性还那么大。”
一听这话,刚消下去的心气儿又鼓了起来,梁小虎把水杯重重的往旁边的矮桌上一放,“我就是气不过!一群小屁孩子,毛特么都没长齐,就在我面前嘚瑟,当自己特么是谁啊!”
“行了行了。”方向安抚了一阵,“这还有小姑娘呢,你一个糟老头子注意点行不行。”
“我!”梁小虎没感觉被安抚到,不过也确实消停了下去,只自个儿在那生闷气。
世界终于安静了,所有人都不由得在心里吐了一口浊气出来。
霍炜也是到这时候才有机会给徐然介绍方向。
方向今年也是五十三岁,与梁小虎同岁,但他个子比较高,而且比霍炜还要瘦,也是因为太瘦,所以背有些驼。
他梳着微卷的中短发,很是飘逸潇洒,针织外搭是灰绿色,显得随性,整个人透出一股子艺术气息。
之前丽姐也介绍过,当年乐队解散后,方向就满世界的游历。回来后就开了自己的艺术画廊,一直到今天。
徐然礼貌的问好,态度丝毫没受之前梁小虎的影响,这让方向很是意外。
他打量着徐然,听过不少次徐然的歌了,有几首他也喜欢,倒是没想到本人的感觉比之年龄要沉稳的许多,所以感觉上没有特别大的距离感。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就又把主导权交还给了霍炜。
霍炜看着徐然,问道:“你说想帮忙,是指音乐节?”
徐然摊开十指,“看前辈们的需要了。”
霍炜笑了一下,“我们不是没人。”
他先是说了这样一句,而后才继续说道:“虽然我们当年解散之后,就几乎不在圈子里活跃,但不表示当年的交情一点没有留下来。所以,其实我们要想真的复出,不是没能力的。”
“嗯,我相信。”徐然点头。
说句难听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道理是一样的。毕竟那个时代,能走出来的都不容易。
看起来那个时代能成名的机会大把皆是,整个国内娱乐市场都是空白,可他们要面对的是人们思想上的无形桎梏,想要打破桎梏站到荧屏之上,想要把歌曲传递出去,机遇与实力是一方面,勇气和坚定也必不可少。
徐然经历过,所以非常的清楚。
霍炜笑笑,“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不那么选择?”
“其实只要我们一开口,有的是人会来帮我们的,别说一个音乐节了,就你们年轻人玩的那些直播、综艺,我们想上也能上。”
说着,霍炜还举了个例子,“你看现在好多歌手,我们那个时代的,还有我们之后的,不都在一些综艺上活跃吗,我们比他们还要强许多吧。”
“可我们没有。”霍炜轻笑,“我们没跟谁打招呼,也没去拜托谁,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放在徐然这,他还真不好直说。
现在确实有很多相对年轻人来说的老艺人,老明星,走到了综艺的舞台上。
他们有些是源于情怀,有的是源于喜爱,有的是源于商业,有的纯粹就是来玩的。
只是,不管目的为何,不是每个人都走的很成功。
有很多人,因为走出来反而跌落神坛,还有的人,因为走出来,而人设崩塌。
多少明星艺人落了个‘晚节不保’,幸运的还能灰溜溜的跑回去,不幸运的甚至因此还摊了大事。
不见得走出来就是对这些明星艺人有好处的,你不抓住现在的流行密码,只以为靠着曾经的辉煌就能得到什么,不管目的为何,都容易翻车。
所以在徐然看来,醒乐队不选择走那条路,也许会是对的。
但他也知道,对方想听的不是自己的这个想法,索性他就直接把话题丢了回去。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你们是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才有自己的坚持。”
这个回答,不单是霍炜,就连旁边的方向都不得不竖个大拇指,还真是一个完美的回答,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除了,回答跟没回答一个样。
霍炜失笑了好一会儿,才收了笑意的说道:“我们自然是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或许是之前跟徐然聊的比较投契的缘故,霍炜也乐意将他们的一些想法跟徐然说说。
他目光深沉了几许,声音也跟着压低了几许,说道:“徐然,或许对于你来说,那个时代只是过去的一段时间,可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我们,是跟着流行音乐,摇滚音乐,一同走出来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对那个时代有那么强大的共鸣感,可对于我们来说,那个时代的一切都是有我们一份打拼和成就在其中的。”
霍炜目光里蕴藏了一簇火,火焰熊熊,似要燎原。
“我们,跟那个时代是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