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有一次爹爹去赌玉赢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玉,娘亲看到那玉的时候眼睛都发亮了,莫君南看得出她很想要,但娘亲自己去不开口,而是明里暗里地暗示他,让他开口向爹爹讨要。
当时娘亲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方才外祖母看着他的那样。
热切,贪婪,满含期待与暗示,又带着一丝他无法拒绝的压迫。他知道爹爹也很喜欢那块玉,他不想对爹爹开口,但面对娘亲的眼神,他还是开了口。
爹爹对他一贯有求必应,自然把那玉给了他。
而他刚拿到,娘亲就把那玉拿了去,说是替他保管着,免得他不小心弄掉了,以后待他长大了娶媳妇儿了,再还给他。
可是他知道,依照以往的经验,那东西自己是再也拿不回来了。
他觉得,外祖母方才的眼神,跟当初娘亲的眼神好像啊,那目光,就好似看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一个什么工具。
莫君南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却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所以,他对外祖母,也莫名地生出了几分疏淡。
加上外祖母对钺王伯伯的污蔑,亲耳听到的那些他们要侵占他家产的话,一桩桩一件件叠加在一起,让莫君南对她的感情,就更复杂了几分。
莫君南跟钺王离开了景王府,还让他把自己院子里的那几箱子宝贝一并带走了。
他觉得这里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有安全感了,他怕自己刚走了,他的宝贝又要被人毁了。
直到出了门,上了马车,一直绷着的裴忆卿才终于忍不住“哎哟哎哟”直叫唤,她的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方才她能撑那么久,已经是极限。
莫君南原本还沉浸在对“外祖母不是原来的外祖母”的郁郁之中,这一下顿时就被她的哀叫声吸回了注意力。
莫如深的面色紧绷,眸光沉沉地看她,冷冷吐出一句,“不自量力!”
裴忆卿感觉自己为他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到头来竟然还被人给嫌弃上了,顿时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最后还是莫君南急切地为她辩解,“钺王伯伯,你不要骂洛哥哥,我今天多亏了洛哥哥,不然我到现在定然还误会着你呢!”
然后叽里呱啦地把自己遇到裴忆卿的前因后果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倒了出来。
他说完,才猛地捂住了嘴,因为他把洛哥哥爬墙的事也全都倒了出来。
他磕磕巴巴地找补,“虽然洛哥哥去爬了你家的墙,但她一定不是贼,就算是贼,也是个好贼,钺王伯伯你不要罚她。”
听到莫君南的话,莫如深的重点却是跑偏了。
“你叫我伯伯,却叫他哥哥?我们年龄看起来相差很大?”
莫君南一时愣住,他的话题也一瞬间被带跑了,他童言无忌,“伯伯比我爹爹年纪还大呀。洛哥哥,就跟我的小表哥们差不多。”
言外之意,你都是一把老骨头了,你自己都没有一点数吗?
莫如深的面色瞬间就黑了下去,裴忆卿却是没憋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但是一笑,就收到对方那一记凉飕飕的目光,她赶忙就飞快收了回去,绷起了一张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莫君南也觉得钺王伯伯一下变得好凶,他也禁不住有点怕怕的。
他想到自己现在是要跟钺王伯伯回他家,自己总不能再得罪了他,他默了片刻,又小小声地开口,“钺王伯伯,我不会嫌弃你老的。”
莫如深一滞,第一次的,他开始对自己的年龄和容貌产生了怀疑。
但是面对小侄儿那略带着些许讨好的小眼神,他的火气却是发不出来了。
他只能强忍着,郁闷非常地“嗯”了一声。
裴忆卿原本后背疼得难受,眼下亲眼见了莫如深被这小屁孩噎得憋屈却又不能发作的模样,顿时所有的注意力全都被转移了。
钺王府很快到了,裴忆卿被血蓝带着去上药,血蓝看着她后背上那一道渗人的棍痕,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在,钺王府好东西还是比较多,莫如深对她也还算有些人性,也没藏着掖着,她上过药,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便感觉好了不少。
裴忆卿还记挂着自己今日出门的目的,觉得自己好了些,便吭哧吭哧地爬了起来,决定去莫如深那里讨个恩典。不管怎么说,她今天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替他收服了难以管束的小侄儿。
血蓝把裴忆卿领到了莫如深的清风院外便停下了,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裴公子请吧。”
她着男装,血蓝便叫她公子。
忆起自己曾经占了他的屋,睡了他的床,裴忆卿这会儿要一个人进去,还是有点发怵。
她转头问,“你不与我一道进去吗?”
血蓝微微含笑摇头,“殿下的院子,除非有殿下的吩咐,奴婢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裴忆卿闻言就更踟蹰不敢往前了,“我这也是不请自入啊……”
上一回念在她喝醉也不追究也就罢了,这一回,天知道他会不会这么好脾性。
血蓝却依旧笑着,“您自是不同的。”
身为下人,不仅要能漂漂亮亮地完成主子吩咐的任务,更要能及时地揣摩主子的心思。
虽然主子的心思难猜,但关于这位裴小姐的一切,却几乎昭然若揭,他们自然得善解人意,为主子分忧。
“裴公子若没什么吩咐,奴婢先告退了。”
说完,她福了一礼,便施施然走了。
裴忆卿愣在原地,半晌都还没回过神来,不明白她那句“您自是不同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她自己在原地瞎琢磨了半晌,越琢磨心里便越开始飘飘然,她最后是一边捂着发烫的脸,一边跟幽灵似的轻飘飘地飘进去的。
她飘啊飘,就飘到了自己曾经睡过的寝殿前,里边静悄悄的,她也没狗胆敲门,就又飘走了。
她又飘啊飘,终于在这偌大的清风殿里听到了活物的声音。
“沈家的事就这么处理吧。”
清清冷冷的声音,毫无温度,叫人听了小心肝都禁不住颤了颤。
裴忆卿心里开始幻想了无数种沈家人被莫如深动手收拾的悲惨下场,每一种都血腥暴力到她冷到了骨头缝儿里去,可一想到沈家人那些德性,她又奇异的觉得,贼他妈解气。
下意识贴着耳朵继续听,又听到了莫如深的声音传来。
“何茂然背后的人,查得怎么样?”
裴忆卿闻言,心不觉提了起来。景王那桩案子,背后果然还有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