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听见要放弃女人的时候,藤原兼通的心中就已经打了退堂鼓;再听见望舒后面描述的种种,更是叫他一时间难以维系,连忙摇头,却是想到自己喝酒不知酒味,吃肉不知肉味,白天没有滔天权势,夜里没有美女相陪,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见藤原兼通摇头,望舒也就是微微笑了笑,晓得权势美色,口腹之欲对于凡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以割舍。扶桑作为岛国,早些年就有佛门道统流传,僧人众多,却是这等断绝七情六欲的道理,在此间也有流传,却也不见多少人真能接受并且做到,始终还是深陷红尘泥淖之中,难以自拔。仅仅是将成佛换成长生,就要叫他们舍弃这么多的欲望,却是很不现实,也不可能。
至于说修仙之事,望舒是断断不可能传授给任何一名扶桑之人的。却是在他出海之前,灵均老道就已经对他三令五申,告诉他与修士交流可以,传授法门不行,原是他已经预见到扶桑与中原之间,气数隐隐相冲,若是传下仙法,终有一日会成为祸患。
芦屋道满听着望舒这般说,一时也是哈哈大笑,对藤原兼通说道:“兼通大人,生而为人,便作为人好好地活下去吧!与我道满一样,做春日绽放,随后飘落的樱花,岂不是很好么?长生之法,那里是这么好学的!八百比丘尼始终是个女子,却不知兼通大人长生以后,要何以谋生呢?”
芦屋道满对于人心之中的一切负面情绪把握,都是远远超出一般人的,随便一两句话,就能将人的心防彻底击溃;特别是藤原兼通这样满心黑暗的人,本身就是受到芦屋道满的克制,乃是他吞噬的对象,更是难以抵抗他秘魔一般的话语,一时间浑身都是冒出了冷汗,连忙摇头,说道:“不要长生了,我不要长生了……”
望舒笑了笑,又问道:“那么兼通大人,还有什么其他的愿望,我可以帮忙么?”
藤原兼通着实畏惧地朝着望舒看了一眼,思忖许久,说道:“如果不能长生百年,至少让我活得比兼家长久吧!”
望舒听到这话,一时叹息,倒也真在时光长河之中抬起头来,先看了藤原兼通的命数,再顺着因果看了藤原兼家,就见时光长河之中,藤原兼家的身边,骤然闪耀出一股皎洁的光芒,很是不凡,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叫他看不清楚,却是有不凡之子会出现在藤原兼家的身旁,一时间叫望舒对藤原兼通都是同情起来,看着他道:“兼通大人,很抱歉,这个我也做不到。宿命注定,兼家大人要在你之后才死。我就算叫你活到一百三十岁,兼家大人的寿命,也一定会超过你。”
藤原兼通闻言,一时沉默不语,望舒正欲劝解,就听得一声脆响,凝神一看,竟是兼通将手中握着的一柄蝠扇扇柄生生捏断,断裂开来的坚硬木刺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一时间染红了他的手掌,滴在他衣服的下摆之上。
不曾想到藤原兼通对弟弟的怨恨这般强烈,望舒一时间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又是一时惊讶无比的看见,日光之下,藤原兼通拉长的黑色影子,落在他身后的墙壁之上,竟是一时长出了一对像是牛角一样的东西,周边的光影都是缓缓扭曲,却是状如恶鬼。可是再看兼通,却又是一切正常,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发生在他的影子之上,并未对肉身造成任何的影响。
望舒转头看向芦屋道满,却见这个老头子此刻一脸沉醉,一张大嘴裂开,两排黄牙之间的舌头探了出来,在面前的空气中不断地舔舐着什么人间美味,涎水从口角流出,带出道满喉咙中的声音道:“好啊!妙啊!真美味啊……”
望舒一时看得心底发寒,一时又听得那边的藤原兼通缓缓开口道:“争也争不过,活也活不过……兼家小儿,我与你不死不休!道满!我要你向我保证,今后的岁月之中,都要与兼家一支作对,就算我比不过兼家,我也不能看着他比我好过!”
芦屋道满一时收敛了先前那等恐怖的表情,眼神之中透露出来的情绪却是愈发狂热,一时嘿嘿笑着,从牙缝之中挤出低沉的声音道:“兼通大人,你是在与我定下契约么?没有人心的怨恨和欲望,我道满的咒术并不能成事;你与我定下契约,是要以自己的心中的黑暗来诅咒兼家大人,叫他遭遇各种不幸么?”
藤原兼通脸上的五官都开始扭曲,一时吼道:“对!我就是要叫兼家那小子不好过!不但是他,我还要诅咒他的子子孙孙,我藤原兼通一脉,世世代代与他兼家一脉为敌!”
此言一出,望舒就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是骤然一冷,随即就是惊讶的看见芦屋道满周身都弥漫出一股恐怖的黑暗气息来,将周围的一切光明,一切温暖,一切欢乐吞噬,转化为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冰冷,无尽的痛苦。这股气息,竟是要比望舒当年遇见的九幽道教宗都要恐怖许多,似乎是在这一瞬间,整个扶桑的神祈都站在了芦屋道满的身后,以这一片天地的所有力量加持在他的身上。
紧接着,望舒就听见芦屋道满发出了不似活人的声音道:“好极了!太棒了!兼通大人,一切的结果早已注定,一切的原因却是在此刻才安排!我芦屋道满与你约定,在我毕生之中,都会支持你兼通一脉与兼家一脉斗争,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或者到你两族的尽头!作为交换,你一族要世世代代以黑暗的人心供奉给我,供我吞噬,将你们的怨恨,转化为对兼家大人的诅咒!哈哈哈哈哈……”
望舒一个中原道门的正统修士,证得仙人之躯的道门教宗,见识过数位混元大罗圣人的高手,此刻都被芦屋道满身上的那股黑暗气息吓得冷汗直流,似乎是在自己不经意间,激发了藤原兼通心底最深沉的黑暗,叫他与道满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契约。因为牵涉在这契约之中的众人身份,直接左右了扶桑今后百年的气数,将整个扶桑拖入了一种混乱和恐怖之中。这股气数以道满此刻的话语作为宣泄,却是叫望舒一人难以抵挡,不得不稍稍远离芦屋道满些许,却见芦屋道满满头的白发无风而动,宛若一条条白蛇,他本人则是仰天长笑;而在他对面的藤原兼通,脸上竟然也是一种十分满足的神情,似乎是得到了极大的喜悦和快乐。
阴阳寮中,刚刚回来,正在安排近日事务的贺茂保宪一时抬头,伴随着他身边那只只有巴掌大的双尾黑猫的啸叫,看见了平安京中某处大宅内冲天而起的纯黑气息,伴随着这股凡人看不见的纯黑气息,还有某种恐怖的混乱似乎一时笼罩了整个平安京。贺茂保宪一时以手抚额,哀声呻吟道:“唐国来的仙人,还不到一天,就弄出了这么麻烦的事情……叫他跟在道满身边,果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啊……”
而土御门路上的某处荒凉庭院之中,安倍晴明正与源博雅执杯对饮,观赏夏初纷纷飘落的樱花,一时间也是站起身来,手中酒杯内的酒水都是洒在了前襟之上。在源博雅不明就里的眼神中,安倍晴明的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低声道:“果然……道满那家伙……今后的日子,会变得有趣许多了……”
而这边,藤原兼通的宅院之内,道满一时爆发之后也就收敛了气势,看着有些发愣的望舒,低声笑着用汉话说道:“望舒仙人,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看来我余下的残生之中,将会有数之不尽的趣事可做了……作为回报,我一定会全力帮助你,探寻徐福仙人的一切的……”
听闻得徐福的名字,那边的藤原兼通也是一时开口,整个人就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道:“道满,我这就写下文书,在我这一派的权力范围之内,允许你和望舒仙人行走在大和境内,畅通无阻;一切你所需要的帮助,都可以凭借我的文书,召集周边所有人来实现!”
芦屋道满满意点头,看着藤原兼通唤来下人奉上笔墨纸砚,自己则是低声对望舒说道:“若是不叫兼通大人下定决心,他始终会忌讳着与我扯上关系,放不开手脚。如今我与他已经彻底站到了一处,他心中便也在没有了畏缩,才能毫无顾忌地支持我们,给我们提供一切需要的帮助。”
望舒听得有些发蒙,暗道这种事情,由自己出面也不是不可,何必要将情况弄得这么复杂,更是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来。先前发生的一切,凡俗的眼中一无所有,可是在有修行的人眼里,只怕是隔着平安京上百里都看得一清二楚,直接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却不知这样是坏是好。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望舒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朝着芦屋道满点点头,心想自己这次很可能是被这个号称“寄居人心的蛆虫”的芦屋道满算计利用了,却也是着实无法,只得无奈接受,却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与自己合作的对象,也是可能坑害算计自己的。
双手结果藤原兼通递过来的文书,妥善地将其收在自己千疮百孔的衣服里,芦屋道满又是嘿嘿笑着,对兼通说道:“兼通大人,我来了这么半天,早就觉得饥渴难耐了。不知兼通大人,有没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给我填饱肚子哩!一碗泡饭也好啊!”
藤原兼通此刻算是彻底地放飞了自我,在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大手一挥,叫人安排酒席,同时问道:“道满大人,望舒仙人,要不要在我府中小住几日,修养些许?”
望舒还没说话,就听芦屋道满笑道:“多谢兼通大人的好意。不过今日乃是十五月圆之夜,朱雀大街之上,还有一场难得的好戏哩!我不想错过,只得说声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