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众人都是有些后背发凉,连着与上主缘分极好,甚至受了他救命之恩的望舒一时间都是有些警惕起来,回想起先前上主的一切举动,似乎都是颇有深意,也是叫他大咧咧的想法收敛了许多,正视上主这位诡异的大能者。
委蛇是亲眼见过上主,感受过他的威能的,听得众人讨论,一时也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不过他两千余年的修为和经验告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纠结再多也是无益的,便也一时开口转移话题道:“道长,我看阁罗凤那小子离去之时,不似往日那般欢喜,只怕还是对道长颇有些不满。道门在西南传教,乃是受了历任南诏国主的大力支持,如今看这小子的样子,只怕会有些嫌隙麻烦。”
灵均老道摇了摇头,叹道:“此事已然如此,也是无法。道门在西南,确实受了南诏国主的诸多恩惠好处,也给他们提供了不少帮助,算是两相得宜。然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凡事盛极而衰,占尽好处不一定就是好事。老道到达南诏之后,已经受了三任南诏国主的恩惠,算是圆满,也不愿奢求太多。”
众人闻言都是点头,也知道这过犹不及的道理,只有平日里负责四处传道的嘉月心中稍稍有些不满,一时道:“师父说得轻松,却不知道我们传道的难处。凡人生生死死,不过数十年光景,我从受师命下山传道,至今已有数十载,深知其中艰难之处。若是阁罗凤与我道门产生了嫌隙,只怕今后传道就要愈发艰难。相比起巫教和佛门,我道家在西南并无一人在朝,饶是神通广大,也不必国师和大毕摩那般手握实权哩!”
望舒听嘉月这般说,一时响起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她道:“师妹,你该知足了。我不像你跑遍了西南各处,却也不时混迹太和城中,听得城中百姓,都唤你作‘仙姑’。国师和大毕摩跟你比,似乎还有些不足哩!”
嘉月老脸一红,没再说话。她在三清观中,灵均老道等人面前,不过是一个寻常修士,饶舌道姑,除了话多些,其余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可在上下俗世之中,老百姓们看这位数十年如一日,长生不老的道姑,却是敬若神明,十分尊重;加上她口舌伶俐,为人也是直爽热情,群众基础极好,已经有了些名头。
对于百姓们来说,太过艰深玄妙的道理,实在叫他们难以理解和接受,连带着相信也是困难。可嘉月就是生来有这等本事,只要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语,总是叫人难以质疑,又是忍不住愿意信她。加上他早早证得长生,数十年来一直是以水灵灵小道姑的面貌出现,却是着实叫老百姓们看见了神迹,口耳相传,自是愈发崇敬。
灵均老道对这些情况都是了然于心,却也不曾横加干涉,知道嘉月的能耐和本事就在这里,百姓们愿意信她原是好事,只要她口中说出的,还是传承与三清天尊的圣人道理,便也都是无碍。至于“仙姑”一说,在众人看来不过是笑谈而已,却是当今天下,能够被称为“仙”的,只有终南山的陈老道而已。
就这样,阁罗凤最终还是被委蛇打发走了,虽是没有从灵均老道口中得到满意的答复,至少是得了一个保障,叫他多少也是安心了些。作为南诏国主,阁罗凤并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君王,其继承皮罗阁遗志,开疆拓土,壮大南诏的心愿其实从来不曾消弭。只是先前灵均老道有言在先,给了告诫,才叫他没有跟着吐蕃一同进攻李唐而已。
如今灵均老道那边稍稍出了岔子,阁罗凤这里也就开始活泛了心眼。平心而论,南诏不过是西南一个小国,无论是与李唐还是吐蕃相比,都是差了许多,不过是凭借着山高路远,天然屏障,才能保得自身不灭;又是在夹缝之中,左右逢源,才叫南诏能够把握机会,逐渐壮大。
先前吐蕃赞普趁着李唐大乱,出兵攻下了吐蕃了李唐交界之处的几座城池,实在是叫阁罗凤看着眼馋不已,却是那些城池若是归入南诏版图,已经足够将南诏的领土扩大四分之一,这等开疆拓土的功绩,几乎不亚于皮罗阁火烧松明楼一统六诏的壮举。
现下的阁罗凤,心中也是有了些许活动,又是一时想要学那吐蕃赞普,也从李唐捞些好处过来。反正灵均老道的话摆在这里,南诏与李唐之间还要再起兵祸,倒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两国之间的仇恨,再加上几座城池也没有什么。此念一起,阁罗凤便开始暗中与吐蕃赞普商量,打算趁着李唐国势尚未恢复,再有些针对举动。
这一切,灵均老道都看得清清楚楚,却也没有过多干涉。当年皮罗阁兴建蒙化城,灵均老道在长街宴上就说得十分清楚,阁罗凤作为南诏国主,十分合适,只是他与道门的缘分,不像皮罗阁那般深厚而已。既然没有这等缘分,灵均老道自然也就不会腆着脸去插手南诏国主的决定,却是一切具有天数,干涉太多反而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至于吐蕃攻下川蜀一带的些许城池,甚至大军一路东进,连李唐的国都都占领下来的壮举,灵均老道也不过是一哂置之,并不曾放在心上。中原的天数,几百年内注定是由本土的汉人主导,无论吐蕃也好,回鹘也罢,都难以以异族身份把握中原大统,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
况且西南川蜀,乃是道门势力极为强盛的所在,以青城山洞天为首的一众道门修士,却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吐蕃人在自己领土上作乱。法理天堑在数十年内都不会消失,就注定了吐蕃的凡俗大军要直面道门的超凡势力,无论打下多少城池,最终都要乖乖吐出来才算了结。而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为了维持在川蜀一带的收获,吐蕃赞普已经是焦头烂额,左支右拙,而这一切,阁罗凤都是不知道的。
而从这一日之后,灵均老道就愈发不再关心南诏的国事,也是知道一切都有定数,自己也是无法。平日里,便也只带着一众徒弟讲经修行,接待善男信女,不时叫嘉月下山传道,日子倒也过得清闲。
之后数月,阁罗凤再不曾上得山来,而是暗中开始与吐蕃使节接洽,商量着如何从李唐的混乱中分一杯羹。
随着天气逐渐炎热,这一年的南诏又是雨水有些过多,整个春夏都是断断续续的小雨,忽晴忽阴,天时混乱,弄得人十分难受。
望舒等人在三清观中,也是被这等天气弄得精神萎靡,却是一场小雨之后,紧接着就是暴烈的日头,水气升腾起来,虽是带着些泥土的清新,却也将大地变得蒸锅一般,热浪愈发升腾,弄得众人就像是蒸的软塌的饺子一般,一个个不想活动。
灵均老道自己心如止水,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却也看着一众弟子难熬,在给他们讲述凝神静气的法门无效之后,也就苦笑一番,缩减了每日的讲经时间,许他们多有些闲暇时候,能够去委蛇的深潭边上避暑纳凉。
虽然众人都是修士,拥有莫大法力在身,不过这天地自然的变化,也是着实叫他们没有办法。外界一重天地,人体一重天地,天时错乱,气候不调,人体自然也就敏感不适些,倒也是可以理解。以众人的手段,呼风唤雨不在话下,将聊胜于无的细雨化作瓢泼也只是等闲,不过这样一来,却是违背了天时,不甚符合大道规律。
无奈之下,大家只好成日里赖在委蛇的深潭边上,吵吵闹闹,又是拉着凤鸾和文狸吃吃喝喝。至于委蛇,则是躲在深潭底上,甚少出面,却是他蛇族本性如此,这等天气也是着实叫他难熬。莫说是他原形本体,就是他化作人形,也是个肥硕的胖子,却是这毒辣的日头,对他这等体型的人物实在不甚友好,自是叫他藏匿不出。
这一日,众人正在潭边闲聊,听着嘉月跟凤鸾抱怨近日雨水阴湿,日头毒辣,三清观中飞虫陡然增加,扰得自己睡不着觉。凤鸾被嘉月说得头疼,不得以只好承诺会多唤一切鸟类族人前去帮忙驱赶蚊虫,同时也会跟委蛇沟通,叫他约束一众蛇虫鼠蚁远离嘉月等人。
文狸则是想请望舒帮忙,凝结些寒冰出来,帮他保存往日里囤积下来的诸多糕点,却是这等天时错乱的,一应的食物也是难以保存,饶是文狸自己布下了阵法,前些日子还是发现有些糕点已经发生了霉变,不得不忍痛丢弃。
望舒笑话他为人小气,宁可将点心放坏也不舍得分给众人,又是借机敲诈,正说得文狸有些着急,就听得旁边的湖水一时翻腾,委蛇湿淋淋地踏水而出,一时说道:“有族人说山下来了一队仪仗,朝着三清观去了,我等要不要过去看看?”
文狸正是恼火时候,一时冷哼一声道:“阁罗凤又有什么事?这些日子,他的点心都送得懒惰了,我今日还在吃半个月前的。他这次来,只怕又有所求,我却不愿意应他!”
委蛇瞪了一眼文狸,无奈道:“吃人家的最短,怎的就教不会你?况且此次来的,似乎不是阁罗凤!”
众人闻言一愣,也是颇觉的好奇,便也纷纷起身,一时朝着三清观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