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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守望(一)

猛打个寒颤,杰罗姆由昏睡中惊醒:桌脚烛台尖利的影子拐着弯撩过颈侧,留下一抹恰似刀锋的沁人凉意。目光所至,阳光游鱼般滑动,刚巧从窗缝移开几尺,影子立刻分崩离析,化成暗弱的团块状。


用去半分钟,他才慢吞吞坐起来,伸指甲在角柜边缘增添一道刮痕——二,三,四……第四次、还是第五次?数着刮痕的条目,他想、再来一遍的话,就得去干掉那**养的。没错。


桌上杯盏狼藉,早晨吃剩的一角三明治招来两只苍蝇嗡嗡乱绕。小旅店又闷又热,床铺闻起来像蒸奶酪的篮子,要不是近三天没怎么合眼,任何人也不愿主动靠上去歇息。杰罗姆揉揉乱发,只觉脑筋不太灵光,自己怎么沦落到这地步来着?回忆从失眠的脑组织一点点渗漏,很快,清醒过来的森特先生便感到灼人怒气。


——王八蛋!你这是跟我耗上啦!


捣毁邪教窝点过去尚不足一周,搞监视的三组人就吃够了苦头。原地固守恶邻的破房子本是件优差,打牌睡觉扯嘴皮子,只当带薪休假就好。可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恶魔邻居绝对在飞速康复中,并且对它家附近一切活物由衷痛恨,不时会玩些越来越血腥的小花样,借此招待监视它的闲人。开始两天,组员们夜里休息时时被凄厉惨叫惊醒,左右一问,醒着的同伴却说静得头皮发凉、有惨叫分我几声如何?等轮到他们在睡梦中惊出一身冷汗,调侃打趣也就到此为止。


再往后,屡屡出现的小动物尸体扼杀了所有人的食欲。动物死状千奇百怪,有的浑身骨骼变作软组织,有的被抽干了全部体液,还有的皮肉反转、成了活生生的解剖素材……连号称粗神经的家伙多看两眼都有呕吐冲动,森特家附近很快攒起一股坟场的气息,小公园空空荡荡,耗子都已绝迹。几天下来组员个个面有菜色,眼看憔悴许多。


跟其他人相比,杰罗姆和弗格森感受到的压力更为致命。森特先生为找个安全的睡眠场所,绕两个街区转一大圈,对方的触须却越伸越远,总能及时找到他、拿些小刺激令他夜不能寐。除去简单的疲劳攻势,白天枯守时危险更甚:阳光强烈之处,一片落叶的投影都变得极其“锋利”,若有人不小心蹭到,简直像遭剃刀平削。虽然小伤用绷带就能解决,可严重起来甚至需要缝合,血腥味也变得愈发浓重。


三天前莎乐美来探望他,森特先生高度紧张,不停左右观望,生怕天上掉陨石砸着自己老婆。半心半意地敷衍着,莎乐美最后留下句“你自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事后寻思,当时的借口一定相当拙劣。杰罗姆懊恼地想着,难不成要我说“咱家邻居是个杀人狂魔,我守在这专为拯救世界”不成?!至于弗格森,每天跑去治安厅特别办公室向上请示,好消息是,参议会跟恶魔的交易很可能谈不拢;坏消息是,下一轮谈判正在“积极酝酿”中,再等几周、说不定事情有可能告一段落……总之,他们算脱身不得,对着个烂摊子唯有奉陪到底。


“我他妈实在受够啦!”表情窒闷,声音却压到最低,森特先生禁不住连连抱怨,“再这么下去,咱们的人都要给这杂种拖垮!”


弗格森捋捋鬓角,却掉下几根泛白的灰发。手里捏着最新报告,他眼睛密布红丝,闷雷般咕噜几声。“你当我不在现场?瞧见没,”将报告书卷起来抽在手背上,“本来人手不足,现在又拨出大半力量调查‘面具高个’,加上在学校缴获的‘预警戒指’,霍格人满世界追踪无线电信号源……我就算三头六臂,这会儿也腾不出轮换的人来!”


“实在不行,把任务移交给密探……”还没听完,对方就急了。


“什么屁话!他们有专家,咱们就没有?!”发现其他人往这边看过来,弗格森才勉力减小音量,“刀**是一码事,部门分工是另一码事,你自己说不想当法眼厅的狗,挨两下敲打、舌头就拐弯啦?!想独立,不止要主动揽活,还得玩得漂亮,自认力不能及,搞到底也是个二级编制!”对方板着脸总结道,“不通顺,跟你老婆好好解决。老子昨个差点尿血,我他妈找谁哭诉去?!”


杰罗姆回不了嘴,只能无奈地说:“雇佣兵的事进展如何?组里都是些柴禾棒似的废人,真遇上扎手人物,抽两巴掌也就散了架。”


拍拍巴掌,两手一摊,弗格森瞪眼说:“别提了!城里号称‘治安良好’,有巡逻的劫匪罩着,退役兵连把匕首也不敢带,哪还有雇佣兵?最近的‘刀剑市场’就在老板庄园外头,管事的你听过,叫什么‘十三场巫师’,跑你家门口炸死俩巡官。治安厅长发了话,不管谁出面担保,这小子敢跨进城区半步,就拧下他脑袋当球踢。上头没开口,我总不能跟警察对着干。再说,一般使剑的根本不够格。”



森特先生沉吟片刻,“我倒认识个挺不错的佣兵队伍,就是人数太少。你接着打听,我去问问干这行的,兴许有合适人选呢。”威瑟林不在首都日久,“萤火虫佣兵团”又解散回家探亲,这桩事他也毫无把握。不论如何,缺乏强力弓弩和盾牌掩护,一群法师的生存能力乏善可陈,指挥员每每身先士卒听着也不像话。


离开监视哨,杰罗姆难得回家一趟,这几天为躲避恶邻滋扰,他加起来只呆了两小时左右,反而把塞洛普跟他女友扔在了最前沿。为防止两人工作时胡来,硬把实习生狄米崔塞进中间搅局,森特先生的恶毒程度也挺可观。前脚进屋,正撞上煽情一幕:放哨的男女搂搂抱抱说着悄悄话,四只手一时辨不清都放在哪。实习生呆立在厨房门口,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两杯热茶已半凉,显然曾挨过一记“定身术”。


连咳嗽都免了,森特先生不理无药可救的一对,先过去检查狄米崔的状况。“你俩真悠闲呐!”面色不善地转过头来,“谁干的?!”


塞洛普尴尬地挪开一点,女朋友倒很大方,坐他怀里没挪地方。“呃,实习生说,想测试自己的反应能力,要我随时偷袭不要留情。他学得挺快,五级法术还不熟练,处理起突发状况倒从容许多……”


杰罗姆冷淡地取下两只茶杯,吐字清晰道:“记清楚,我只说一遍——地毯清洁起来很费事,别叫我见着红酒、血迹之类的。瓷器都是进口货,打碎了扣你半月薪水……你把打杂的定住,卫生由谁清扫?况且敌人才懒得生擒俘虏,‘定身’这种罕见招数练了白练。下次到院子里去,先从‘强酸箭’挨起,急救药品橱柜里有。懂了?”


自己焦头烂额,森特先生再没心思阻拦一对战地情侣寻欢作乐,塞洛普含混地答应着,两人继续嚅嚅细语。奇怪的是,别人都快精神崩溃,还有不少受伤见红的,怎么邻居从来不找这二位的麻烦?难道说……恶魔对肉麻情景较为忌惮?上楼洗漱干净,准备去见威瑟林,杰罗姆胡思乱想着换身衣裳。隔着窗棂无意中撇一眼,远远瞧见邻居破房子周围竟然有人围观。靠近点细看,原来是第三组的一名组员、正冲里头戳指怒骂,另只手提着件古怪物事。


“干什么!”扣着扣子快步出门,不待警告声落地,那人已然动作起来——皮筋一响,小石子横飞,“啪”的击碎二楼一块玻璃,房屋正面残存的玻璃又少一块。森特先生站那看一会儿弹弓打玻璃,对人类承受力的底线有了个新认识,三组组长、也就是“避役”先生、走过来同他搭讪,叹息着解释两句。


“唉!难怪他有点失常。昨天他兄弟执勤时给一片‘影子’割裂了跟腱,医生说得跛上两、三个月,还有可能落下轻微残疾。照理说,外交人员不守规矩凭什么享有豁免权?况且,咱们招谁惹谁了?”对方鼻子里直哼哼,“怨仇有主,一棍子打死真说不过去……”


这小子阴阳怪气,杰罗姆心说好样的!冲着我来啦!扫一眼旁边面色阴沉的三个,他眉头微皱,嘴上冷然道:“你们组的读心者平常都这样聚在一块吗?不是明文规定,两个以上须有霍格人陪同?”


读心者族群极度缺乏忠诚意识,对大部分世俗价值不屑一顾,三人聚在一起就容易产生离心倾向。协会对读心者深自戒备,随时有霍格人“从旁指导”,好防患于未然。“避役”不在乎地摇摇头,“都是老掉牙的规矩,如今也没这么多‘导师’能跟着他们。我是想,借读心者的感知力做个实验。‘影子伤人’在死灵派系的法术中很常见,能摸清原理的话,非战斗减员好歹会少一些。”对方忽然用蚊蚋般的声线道,“我的人都快挺不住啦!什么也不干照样得出事!”


烦闷地揉捏后颈,杰罗姆看看口沫横飞的弹弓男子,再看看阴沉难测的读心者小组,老这样僵持下去确实不是办法。刚想说话,玻璃破碎声嘎然而止,二层楼房的投影一下子疯狂震颤起来!


反应最迅速的是三名读心者,感应能力且不论,危急时刻跑得比兔子还快。杰罗姆拔剑出鞘时、这三位影都没了,剩下他跟“避役”眼睁睁观看平面恶魔大发淫威、一口吞掉了拿弹弓那人……森特先生好歹见过一次小规模吞人,“避役”则道听途说,根本不信还有这档子破事,此刻耳闻目睹,说话都走了调。“怎、怎、怎么回事这是?!”


完全出于反射,两人先后作好战斗准备,杰罗姆把“光亮术”冲准自己的武器,“避役”直接抽出根“叹息法杖”,却没找到可供打击的目标。随着短剑散发强光,地上的投影顷刻消散,弹弓男子好端端还立在原地,不过看样子受惊不轻。


没时间迟疑,两人架起他拔腿就跑,附近望哨冲出来的组员个个剑拔弩张,只待一声令下,火球闪电马上要捣碎这栋邪门破屋。停下来喘口气,杰罗姆暗自盘算着:一场天火毫发无伤,破宅子未必如眼前所见这般容易欺负,贸然动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军事法庭不是说着玩的。“家伙都放下!人不是还没死吗!”


阳光把一圈人的影子拖出好长,表情各异,眼神却都透着惊惧与犹豫。卑鄙的敌人充分利用有利形势,将挑衅一再升级,他们却苦无应对之道,总不能对名义上的保护对象出手吧?“避役”摇晃着弹弓男子,在他眼前大声问道:“喂!你没事吧?快说句话呀!”


对方像刚去过一趟无底深渊,还处于震慑状态,张口结舌两眼呆滞。不知谁最先发现的,忽有人惊叫起来:“他、他影子没了!”


一圈人的目光应声向下扫视——过午的强烈光照中,男人果真丢了自己的影子……脚下光秃秃的,看上去寥落萧索、古怪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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