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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壖看了一眼毓秀,笑容别有深意, 一边问刘岩道, “崔勤所谓的靠山,就是他的族叔, 前任礼部尚书崔缙?”


刘岩不敢抬头看毓秀, 只闷声应了一声是。


姜壖冷笑道, “除去崔缙, 是否还有他的得意门生, 前任林州巡抚贺枚?”


刘岩没有答话, 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回一声是。


毓秀冷颜对姜壖道, “庭审审的是堂下跪着的人,姜相怎好替他答话?”


姜壖冷笑道, “老臣所述是前番庭审的结果, 怎算是替他答话。这贱民在皇上面前畏首畏尾,若不这么问, 他又怎么会答?”


毓秀喝一口茶,“既然是重审, 前番审定的结果未必做得了准。崔缙是崔勤的靠山, 贺枚因是崔缙的门生, 为崔缙极力保全崔勤,这两件事究竟是真是假, 还要再审才知。”



姜壖抖了抖手里的案卷,对毓秀冷笑道,“三堂会审, 证据确凿,三主犯都已画押认罪,还有什么不清楚?”


毓秀也笑,“严刑之下,难免有屈打成招,受审的三位都是朝廷官员,就算是为为官的尊严,也不肯在堂上受辱,难免咬牙认罪。单凭三人的供书,并不足以还原林州案的真相。若证实这三人当真冤枉,朕却要问林州府负责主审的官员是如何严刑逼供的?”


姜壖笑道,“皇上下旨开堂再审,声称大理寺的司直在林州找到新证。审了这许久,半字不提新证,却重问先案卷中记录明晰之事,顾左右而言他,又强传户部尚书与吏部尚书同来听审,究竟为何?”


凌寒香听姜壖用词激烈,不等程棉迟朗出声,她已先开口,“皇上勒令重审,且亲自主持庭审,为的是查明事情真相。钦差遇刺,凶手是何等胆大包天,他既有谋反之心,朝廷必将倾尽全力将其诛之。若幕后真凶并非崔大人,怎能容忠臣蒙冤,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姜壖才要回应,毓秀就在他开口之前说一句,“凌相所言极是,林州案事关重大,定要查一个水落石出。姜相且稍安勿躁,朕虽比刑官审的慢些,却并非没有进展,刘岩既状告崔勤以权谋私,强占其妾,不如请崔勤上堂,让他二人当面对质。”


一言既出,姜壖不自觉地就看了何泽一眼,二人心中想的都是同样的事,毓秀传崔勤上堂的时机很是微妙,她并没有在庭审之初叫崔勤上堂,询问他为何把刘岩归入贱籍,这当中必有谋划。


衙役把崔勤带上堂来,毓秀见他形容消瘦,似有病容,必是受过刑讯,好在一身穿着囚服还算干净,头脸也清洗过,看不出身上可受过棍棒伤。


想起当初华砚写给他的密折,她禁不住对这堂下跪着的蒙冤之人生出恻隐之心。崔勤人虽风流,人品才华却并无所亏,做这一任知县颇有政绩,民间风评上佳。若不是出了林州事,他这一任知县之后,升迁有望。


崔勤对毓秀行了伏礼,“皇上万福金安。”


毓秀等他行罢礼,淡笑着说一句,“你抬起头来回话。”


崔勤果真把头抬了起来,坦然面对毓秀。想必是经历了这一场劫难,已看透了生死,面上也没有不甘。


毓秀望着那一张无喜无悲、无欲无求的脸,一时有些恍惚,半晌才开口问一句,“三堂会审,复核林州案,你亲笔画押,承认贪图刘家儿妇的美色,滥用职权威逼利诱,欺压乡民,逼死人命,如今案件重审,你有什么话说?”


崔勤深吸一口气,回话的语调平淡,却字正腔圆,“微臣身为一县父母官,牢记为官的职责,当差办事不敢有一刻懈怠。微臣之所以画押认罪,承认强夺民女,逼死人命的罪行,只因有人预谋陷害,将微臣屈打成招。”


毓秀点头道,“你既说是被人陷害,就与刘岩当堂对质。”


刘岩磕头应了一声是,“小民的内子名唤蕊沁,当初买她的时候,只想要她做妾。因她长得好,又颇有几分才华,与我情投意合,十分恩爱。贱内上事父母,操持家事,躬勤节俭,渐渐的小民就改变了心意,想等她生育子嗣之后将其扶为正室。双亲见蕊沁十分知进退,为人也恭敬孝顺,就顺势应允了下来。”


他停顿的空隙,何泽在一旁摇头叹道,“寻常人家怎会娶一青楼女子做正妻,必定是你父母也出身风尘的缘故。”


毓秀听何泽言语讽刺,似有深意,禁不住冷笑道,“人的高低贵贱不在出身,而在于其人品资质。蕊沁好与不好,都与她是不是贱民没有关系。外籍也好,贱籍也罢,即便不能一次废除,也要大刀阔斧地改革,蔽除其害。”


岳伦听了这一句,哪里还坐得住,“民分四等,士农工商,有此祖制,百姓才各安其位,各得其所。皇上硬是要消除贱籍之别,恐怕要激起民愤。”


程棉正色道,“如何变法修改户籍制度,要皇上、宰相府与户部商议后裁夺,并非尚书大人一言一语能决定的。”


一言完了,迟朗就笑着对刘岩道,“你继续说。”


刘岩轻咳一声,“年初时,小民带蕊沁去观音庙求子,偶遇崔勤,念他是父母官,总要过去行礼。不想不出几日崔勤就写来请帖,请蕊沁去广源楼赴宴。小民自觉崔勤欺人太甚,却碍于他一县之长的身份不敢开罪他。贱内从旁规劝,小民唯有忍受屈辱容她独去赴宴。谁知席间崔勤对贱内多番言语挑逗,酒到酣时,动手动脚,百般调戏。贱内不堪其辱,好不容易才摆脱。”


毓秀挥手阻拦了刘岩的话,转而对崔勤道,“刘岩说的是否属实?”


崔勤叩首道,“并不属实。”


“那事实如何?”


崔勤板直身子望着毓秀,娓娓道来,“内子去世之后,微臣每年都要在她生辰时去本县的观音庙请法师做法,为其超度祈福。四载连任,本县无人不知。年初时,微臣去观音庙作法,刘岩带着她的爱妾来庙中求子,不知他是为前程,还是别有图谋,竟带那妇人一同走来与微臣攀谈。中途不乏夸耀赞叹,吹牛拍马之词,我敬他是个读书人,对其礼遇有加,至于那妇人,我多一眼都不曾看。谁知寥寥见过这一面,竟酿出了祸端。”


毓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刘岩,“崔勤说的是否属实?在观音庙中是你带着刘妇主动攀谈,对崔勤百般好话,阿谀奉承?”


刘岩脸一红,面上现出羞惭的神色,“皇上圣明,在小民得知崔勤蛇蝎心肠之前,也曾受了此人的迷惑,因他上任之后,为民的勉强算得上安居乐业,城郭乡里凶杀抢夺的案子也少了不少,他身为一县之主,在民间风评上佳。在观音庙遇到他时,小民满心以为他是一个好官,才想着前去拜见,若得结交,兴许对入籍之情有益。如今满心懊恼,悔不当初。”


毓秀点头道,“依你所言,广源楼里发生的事并非是你亲眼所见,而是听你妾侍描述?”


刘岩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就抬头看了一眼毓秀的表情,满心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是。


毓秀笑着点点头,转而对崔勤道,“在广源楼如何,你且说来。”


崔勤道,“微臣在观音庙见过那一对夫妻不出三日,刘家就派人送了一张拜帖,说是在广源楼设宴,请我前去。作为一县的父母官,本该对本县的儒生士子多加照拂,微臣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本以为只是一顿便饭,并无大碍,谁知等在其中的并不是刘岩,而是其妾。微臣见到那妇人只身赴宴,心中十分惊异,孤男寡女,微臣又是官,就是为了避嫌,免人口舌,不敢与她独自相处,转身便要走。谁知那妇人扯手将我拦住,慌说她夫君正在赶来的路上,请我先入席等待。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想与那妇人拉扯,只得暂且入席。等了一刻钟,却迟迟不见刘岩的踪影,饭菜摆了一桌,那妇人三番两次走到我身边劝酒,中途不乏言语暧昧,刻意挑逗,眉来眼去,动手动脚,起初微臣还极力忍耐,一杯凉茶下肚,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入了一个局,就当机立断甩脱那妇人,速速离了广源楼。那妇人拦我不住,就冲到我前头,泪眼婆娑,步履匆匆而去。微臣在她之后出门,心中暗道不好,回去同师爷一商量,都认定是上了刘岩的当了。”


毓秀一皱眉头,“你以为是刘岩蓄意设下陷阱,引你入局?”


崔勤回道,“那小妾并非幕后主使,而只是刘岩的一颗棋子。刘岩一手布局,不惜派他的妾侍引诱我不成,便行污蔑之事,就是为在提请入籍之时,威胁我与他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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