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大明嘉靖四十二年,正月。
去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但好在大明多了高产、山地能种的海外主粮,加上土地改革,再加上以工代赈,京畿周围并未有大片饿死人、冻死人的情况出现。
至于个例,那真只是个例。
现代社会,还有亲生母亲饿死女儿。
大明的盛世气象,并未因小冰河期的到来而有半点衰落。
上一年,按照嘉靖布置的计划,严嵩在内阁当白手套,清流能用则用、不能用就滚蛋,严世蕃在工部做牛马,胡宗宪在东南开海,张居正实行“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变法,戚继光在小站练兵……
各种计划,有条不紊,虽然小的摩擦不断,但并未出现大的纰漏。
有兵在手,就是简单。
大明工业化、现代化、全球化,迈出了显著的一大步。
而三个信徒世界,王重阳已经一统中原,日常给嘉靖推演武学;宫二依旧在世界屋脊修行,偶尔下山见一见老朋友;只孙思邈让他很是操心……
不能自己攻略的信徒不是好信徒啊!
与宋缺的见面,嘉靖并未亲自参与,任由孙思邈应付。
与魔门的接触,嘉靖也只是起了一个引子,便又交给孙思邈。
渐渐地,这个一心沉迷于医术中的孙神仙,深陷于江湖这個巨大的泥潭之中。
大别山根据地,百万军民的生死,天下九州,四千万百姓的安危,容不得他懈怠。
嘉靖的阳谋已成,“双龙”世界,也终于步入正轨。
他可以安安心心在玉熙宫谨身精舍内修仙了。
元宵过后,夜空无月,只有院落上空满天的星斗。
天空只剩下启明星在孤独地亮着的时候,东边的天际已经微微露出了一线白色。司礼监当值太监的头儿,领着好些当值小太监,手提着灯笼两排站着,老祖宗很快就要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两盏灯笼领着那顶轿,从院门进来。
“老祖宗晨安!”所有太监躬下了身子。
轿子停了,不等外面的人掀轿帘,吕芳自己撩开帘子已经敏捷地钻出了轿门。
“压轿!压轿!”司礼监当值太监慌忙叫道。
后面两个抬轿的太监连忙将轿杆举起,前边的轿杆着了地,吕芳仍然站在轿杆内,抬头向天空望去,那颗启明星渐渐不亮了,东边天际那一线白色渐渐宽了,端的像一条鱼肚。
“还点着灯干什么!”
一向慈蔼的老祖宗今天却莫名地很是生气:“是不是打量着宫里有花不完的钱!”
开始都是一怔,当值太监立刻明白了,向众人低声喝道:“熄灯!把灯笼都熄了!”
一片吹灯声,一盏盏灯笼都被吹灭。
天色将亮未亮,一片朦朦胧胧,吕芳站在那里又说了一句:“有你们讨饭的日子!”
撂下这句径直向院内走去。
所有的太监都被钉在院子外边,只有当值太监连忙跟了过去:“老祖宗慢点,且不敢绊着了。”
吕芳不理他,提起袍子的一角依然快步向前走去。
进得内院,四大秉笔太监都已站在值房门口候着,此处屋里屋外依然亮着通明的灯火。
跟着进来的那个当值太监慌忙向院内两个当值太监喝道:“把灯笼都灭了!”
四大秉笔太监一愣,两个内院当值太监也是一愣。
吕芳停住了脚步,今日这两只眼端的瘆人,望向那当值太监:“谁叫灭灯了?”
轮到当值太监一愣了,慌慌的眼半抬着望向吕芳。
“黑地里待着去!”
吕芳骂了一声,这才拂袖向值房的门走了进去。
四大秉笔太监跟着他走了进去。
大明“商务部长”杨金水八百里急递送来的秘奏,连带着一本小说,早已一张一张按顺序用镇纸玉石压着,摆在值房内的大案上。
灯笼里手臂粗的蜡烛光照着,吕芳的双眸从上到下、从左至右飞快地看了过去。
四大秉笔太监是早已看过的,这时都屏着呼吸等吕芳看完。
吕芳的目光慢慢抬起,望向门外越来越亮的曙色,一只手慢慢伸过去摸案头边的那个茶碗。
黄锦及时端起了茶碗双手递了过去,吕芳抓过了碟子上的茶碗,竟突然狠狠地向大案前的砖地上砸去!
碎片迸溅,茶水四溅!
四个秉笔太监都吓了一跳。
噤若寒蝉。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他们究竟到底要干什么!他们他妈的究竟到底要干什么!”吕芳从来没有这般怒过。
“老祖宗,人已经抓到了,是杀是剐,是灭门还是诛九族?”陈洪狠厉道。
“杀那个吴承恩吗?初版的《西游记》我看过,但这些是什么?明目张胆大改《西游记》,讽刺大明、诽谤皇上、抨击新政……是哪些人?是孔府、是朱家、是东南那些世家……他们是在找死!!!”
吕芳深吸几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置气已经晚了,这样的东西万万不能呈到万岁爷那里去。你们说怎么办吧。”
表态是不要本钱的,出主意日后可要担干系,刚才还十分义愤的几个秉笔太监这时偏沉默了。
只有那黄锦实诚,望着吕芳:“干爹思虑得是。这样的东西呈给万岁爷,那便是要逼着主子下决断兴起文字大狱。这样让主子作难,我们这些人真就都该死了。干爹,这个难,得我们自己担起来。”
吕芳深深地望向黄锦:“那些家大业大的反不如你一个没家的人晓事啊!”
他叹了这句,提高了声调:“皇爷将司礼监交给了我,这个难应该由我来担。你们听好了。”
四个秉笔太监站直了身体,都深深地望着他。
吕芳:“万岁爷正在闭关,黄锦,你去伺候着。”
黄锦:“儿子这就去。”
“不急。”吕芳慢慢拿起了大案上的小说书稿,折好了塞进袖中:“这东西我得给两个人先看看,等我回来,立刻让锦衣卫去南直隶。陈公公。”
“干爹。”陈洪连忙躬了下腰:“您老还是叫我儿子吧。”
吕芳审望了他一眼,少顷:“也是,上阵父子兵,你是首席,平时我得尊着你一点,今天我就叫你洪儿吧。”
陈洪这时立刻接道:“儿子在。”
吕芳:“给张居正的谕旨你立刻写,问他有没有将圣上的事放在心上,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活儿,他没干好。还有胡宗宪,列了名单给他,海上富贵,却也凶险。既然那些人不服,趁天凉,让他们破家吧!”
“儿子明白。”陈洪答了一声。
吕芳又望向另外两个秉笔太监:“打招呼,这里的事有一个字透出去,立刻打死!”
那两个秉笔太监:“儿子明白!”
“快卯时了。”吕芳站了起来,冷冷道:“立刻叫酒醋面局找一坛嘉靖元年窖藏的花雕,搁到我轿子里,我要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