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莲坐在底下旁观。很明显,士绅们对购买“暨南道桥”股票尚持观望态度,认购并不积极。即便有人要买,数额也不大,以三五百元法币居多。
原因也很简单,“暨南道桥”野心极大,宣布将首先在广州城西的珠江上修建一座铁桥,连接佛山与广州。
到十九世纪中期,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进入尾声,桥梁技术也取得了巨大的进步。
譬如,英国曾在1820至1826年在梅奈海峡修建了一条跨度长达177米的锻铁悬索桥。1845年,英国人内史密斯发明了蒸汽打桩机。人们从此可以借助打桩机,在深水上面修建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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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锻铁是欧美各国使用较广的材料,其强度远不如新宁公司生产的钢铁。使用钢铁作悬索桥的材料,可以进一步提高桥梁的强度、寿命。
军政府若能在珠江两岸架设一座飞跨东西的铁桥,绝对将轰动华夏。
根据“暨南道桥”的公司章程,公司首次公开上市,准备公开募集三十万元资金。一旦股票发行顺利,公司将从英国进口蒸汽打桩机,招募桥梁工程师,并向钢铁厂发出订单。
铁桥准备设为两层,上层通火车,下层通行人、车马。建成后,广州市军政府将授予“暨南道桥”三十年的大桥特许经营权。公司可以向行人、车辆收取过路费,以此收回投资。
在时人的印象里,建设铁桥耗资巨大。靠收取行人、车辆过路费收回成本,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相比静海公司,投资暨南道桥并不划算。
眼见士绅并不积极,杨烜向一旁的秘书卓林附耳密谈几句,卓林点头,走到一个交易员旁边。
越王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卓林,交易大厅内也安静了下来。
却见卓林拿出一沓法币,递给了股票交易员,随即转身大声说道:“越王殿下以个人名义,购买暨南道桥一百股,合计两千法币。”
那名交易员收到法币,向卓林开出收据,付给股票,然后大声说道:
“暨南道桥虽是一支新股,却受到军政府邮传部的鼎力支持,具有很高的发展潜力。越王英明神武,亲自投资暨南道桥,大家何不跟进?”
不用他说,底下的士绅已经纷纷响应,开始申购起“暨南道桥”的股票。
唐约翰笑着告诉麦莲:“在华夏,帝王带头做某件事,臣下僚属往往都会跟进。这是一种表示站位、选择阵营的做法,没有人会愚蠢得不给越王面子。”
麦莲点点头,说道:“人是群居性的动物,我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我国没这么明显罢了。”
他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递给丁韪良,安排他帮忙申购一千法币的“暨南道桥”股票。
唐约翰注意到,这张不记名支票,很可能就是自己贿赂麦莲的那张支票。
丁韪良是外国人,又是美国驻华专员的秘书,身份不一般,同样引人注目。
没过多久,交易员完成了交易,大声说道:“美国驻华专员麦莲先生,申购‘暨南道桥’股票五十股,合计一千法币。”
唐约翰推推麦莲,麦莲看见杨烜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这种友善的表示,令麦莲不自觉地脱帽行礼,向杨烜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久后,有个其貌不扬的英国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敝人代表宝顺洋行,申购五千股‘暨南道桥’股票。”
交易员们喜出望外。一个证交所的经理,又称“大班”,也走了过来,再三询问那个英国人,最后当众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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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顺洋行申购五千股‘暨南道桥’股票,合计十万元法币。根据证交所章程,‘暨南道桥’出现单笔大额交易。为避免价格剧烈波动,特停牌一天。请这位英国绅士前往二楼,交割钱款,办理手续。”
什么?还有停牌?竟然这么专业?
麦莲原以为广州证交所是照猫画虎,徒有其表,没想到居然这么专业,还设计有抗风险措施。
唐约翰见状,解释道:“麦莲先生,你可不要小瞧了中国人。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中国人绝顶聪明。若有一个英明神武的领导人,中国一定可以崛起,成为一个像美国这样的大国。
“跟您讲件小事。鸦片战争前,广州十三行所在的商馆特别繁华。中国工匠拆解了瑞士钟表,弄清楚了瑞士钟表的秘密。
“他们仿造瑞士钟表,添加上中国文化元素,使得广州造的钟表异常精美,竟然返销到了瑞士。战争期间,商馆罹遭战火,广州钟表作坊也毁于战火,真是可惜可叹。”
瑞士钟表驰名天下,麦莲当然听说过。不过他也知道,华夏人工成本低,广州造的钟表之所以能够摊销瑞士,大概也与价格因素有关。
至于这家宝顺洋行,是个什么来路呢?麦莲才一提问,唐约翰便娓娓道来。
原来,宝顺洋行又称颠地洋行(Dent&pany),由英国人约翰·颠地(Joh)在广州创立。
在鸦片战争前后,英国洋行在广州一家独大。宝顺洋行的规模、营业额仅次于怡和洋行,是怡和洋行的重要竞争对手。
宝顺洋行最大的特点是冒险,乐于冒险,从冒险中追寻利润。
军政府入主广州前,宝顺洋行以经营鸦片、茶叶、生丝生意为主。军政府入主广州后,宝顺洋行反应极快,迅速调整经营策略,改以航运、茶叶为主。
年初,革命军发动征越战役时,宝顺洋行把船队投入征越战场,为革命军提供海上运输服务。
讲到这儿,唐约翰郑重其事地说道:“麦莲先生,征越战役前,英国公使发出禁令,要求英国船只严守中立,不得参与战争。你知道,宝顺洋行是如何避开这条禁令的吗?”
麦莲思考片刻,说道:“难道是‘换籍’?”
两国交战时,交战国的商船、货船也会遭殃,受到敌对国的攻击。为了避免此种麻烦,交战国的商船会在战前把船舶注册地改为中立国家,是为“换籍”。
换籍之后,交战国便不能再攻击悬挂中立国旗帜的商船。
当然,以越南海军的实力,显然是不足以攻击宝顺洋行的船队的。宝顺洋行以冒险为取胜之本,拥有亚洲最快的商船“水妖”号,非越军所能敌。
宝顺洋行为所属船只换籍,只是为了做足表面功夫,避开英国公使的监督。因为历任英国驻华公使,都兼有英国在华商务监督的头衔,个别公使甚至还会兼任英国香港舰队司令。
宝顺洋行抢在战前为商船换籍,船只不再属于英国,英国公使自然也就管不到了。
时任英国公使文翰是个民法博士,早年一直在东印度公司服务,是个文质彬彬、性格儒雅的家伙,并未深究宝顺洋行的出格行动。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历史上,冒险精神成就了宝顺洋行,也灭亡了宝顺洋行。宝顺洋行为了争夺中国航运市场,肆意并购船只,败给了美商旗昌洋行。而旗昌洋行在航运业务上经营不善,最终被李鸿章的轮船招商局收购。
麦莲颇受触动,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宝顺洋行行事激进,却也在得到了好处,在战争中赚得盆满钵满,赚取了大量利润。
两国外交,不也同样如此吗?押注朝气蓬勃的越国,显然比暮气沉沉的满清有利得多。
唐约翰又说道:“麦莲先生,你投资暨南道桥,固然是为了追随越王,向越王示好。但是暨南道桥其实也是一支很好的股票,值得我们长期持有。”
麦莲眼前一亮,他其实并不看好暨南道桥,觉得公司收回成本太慢。现在宝顺洋行大手笔投资暨南道桥,明天股票复牌后,价格一定会大涨。
唐约翰显然有着内幕消息,向他小声说道:“宝顺洋行在征越战争中赚了不少钱,有实力投资暨南道桥。听说,他们已向邮传部提议,先在广州城内外推行公共马车。”
公共马车在西方早已普及,是一种方便快捷的公共交通。与铁路类似,公共马车需要在道路上铺设铁轨。这种铁轨比较简易、单薄,铺设起来十分方便、快捷。驱动则靠畜力,以马为主。
麦莲在美国已经坐惯了公共马车,知道这种公共交通投资不大,只要能够占据优势路线,很快就能回本、营利。
暨南道桥公司有军政府邮传部参股,又是越国第一家大型道路桥梁公司,一定能够占据到客流量大的路线。这样一来,回本营利也并非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