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街道上,文意有一搭没一搭地专挑着阴影地走。这九月的阳光虽然已收起了夏日的一身暴戾,温和淡然了许多,但温和里还是有股嚣张劲儿,久了也晒得人头昏脑胀,招架不住。
她无意识地张嘴吐出舌头,脑袋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过了半晌,像是意识到这举止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不妥之处,又收敛的缩回舌头闭上嘴。
没带太阳伞真是她今日份最大的失算。
抬手随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也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音乐,她凭着感觉循声望过去,是一家店面不大的鲜花店,也没多想,视线很快朝前偏移……那人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样,她气不打一处来,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来劲儿地狠狠盯他,恨不得盯出个洞来。
要帮忙好歹有个帮忙的样子,只顾自己往前走,回头看一眼会死人吗?一点也不知道照顾别人的心情。她想停下来买瓶水喝的时间都没有,反正她是拧着一股劲儿,拉不下面子去喊他停下来,谁还不是个矫情的人?
人生地不熟就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没办法,她只得倒腾两条腿儿,不情不愿又自发自觉地跟上。
无着落的视线不知不觉又落在了他的后脑勺处,那微微卷起的后发际好像是天生的自然卷……恍恍惚惚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个……”男孩似有点颓丧,抬眼迎上女孩望过来的清亮目光,好半晌才张嘴继续说,“我要回家了。”
“啊?”女孩青涩稚气的声音跟她脸上的茫然一样,纯粹又简单。难道他们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吗?她歪着头,哈哈笑他,“你脑子被阳光晒膨胀啦?”她在笑他傻。
然而谁又知道,傻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文意抬手覆上双眼,浑不在意触及手心伤口而牵扯的隐痛,只微微扬头迎上直射过来的阳光,紧而又低头放手。脸上已多了些无辜的淡淡笑意。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要回的家,是那个家啊!
—
药店不大,中间有三排货架,沿墙摆放了三个大玻璃橱柜,还有绕了半圈的玻璃柜台,药品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整个药店的布局很简单。
文意一进店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凉药味。
店主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大叔,他正一边结账,一边跟客人摆龙门阵。看两人聊得很高兴的样子,八九不离十是熟人。察觉到有客人光临,老板头也不转地溜了一句很顺口的客套话:“有什么需要的,随便看啊!”语气就跟杂货店老板一样,随意极了。
这药能随便看吗?文意突然想扭头走人了。
老板嘱咐了客人几句用药注意事项,这才转头,朝站在门口的人看来,却是笑得更欢了。
“小良子回来了。”
小良子?文意噎了一下,然后忍俊不禁。很明显老板叫的是她身前的人,忍不住抬眼看他,肩膀倒是挺宽阔的,就是太松垮了,没有一点儿正经样,与这么个乖俏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喜感得她就是忍不住想笑。
乔良往前走了几步,透过玻璃橱柜,瞥了一眼那欲笑不笑的人影,不在意的懒懒喊道:“三叔。”
一样不着调的语气里竟多了几分人情味道的亲近,文意不自觉地又看了他一眼。
隔着收银台,三叔拍上他的肩膀,问:“什么时候到的?”
“没多久。”
“长心眼了啊!知道到了就来三叔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三叔变脸比翻书还快,立马板起一张脸,“你小子是不是又打架了,来我这里蹭药?”
乔良没有接话,只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三叔要看不看地也跟着看过来,像是才注意到还有个人,明显愣怔了一瞬,然后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两圈,才迟疑地问:“这是……”
文意礼貌地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就听乔良打着呵欠说:“买药的。”语气就跟“我吃过了”一样随意敷衍。
这话堵得文意竟一时无言以对。虽然他说的没错,但怎么听都觉得让人不爽。这人果然没什么好心,就算有也不纯粹。文意一度怀疑他带她来药店,是不是出于照顾他三叔生意的私心。
好狡猾的家伙。
三叔责怪地看一眼那一脸无所谓的小子,就朝文意笑出一脸亲切:“姑娘别介意啊!他就这副皮样,小时候没少挨打,打了也不知道认错,混球一个。”说着三叔已经从后台转了出来。
文意似有若无地扫一眼那眼里满是困意的人,可不就是混球一个嘛。然后无辜地抬起两只手给三叔看:“我的确是来买药的。”后面的事情就不是文意能控制得了的。
看着和善敦厚的三叔像变戏法一样瞬间又变了张脸,横眉竖目,扬手就要打人,却被乔良反应快地躲了过去。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三叔两步追上,朝他脑门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文意看得出那一掌有多么的不留情面,不过她怎么就是忍不住想笑了?
“臭小子,你跟那群街边混混打架就算了,现在还欺负起女孩子来,能有点长进吗?”说着又拍了他两下,下手却轻了很多。
显而易见,这是做给文意看的。
“三叔,你不能因为他是个……”
文意盯着他,总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在迎上他虚飘过来的眼神里,文意就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却又听他说,“……女生,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他胡乱揉了两下好像真被打疼了的脑袋,说得有点无辜。
女生?文意想笑,她知道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词儿。
三叔被他说动了,抓着他的肩膀也不收手,只回头朝文意笑:“姑娘,你这伤……”
那架势就好像只要文意点头,他就继续抽。
文意很不想替他辩解,虽然她也有点牙痒痒地想抽他两抽来着,但无理取闹不是她的风格,还是适可而止的好。毕竟他坏,她也不能跟着坏。
“我自己摔的。”然后她就又听到一声“呵”笑。
呵?他在嘲笑她没有说实话?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文意撇撇嘴,装作没听见,反正她才不会说是被一群小屁孩踢的。
—
三叔招来了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给她处理伤口。文意本来推辞要自己动手,但盛情难却,只好乖乖地坐着领情。
“姐姐,你是乔良哥哥的朋友吗?”小姑娘眨着一双大眼睛看了看文意,然后又低头帮她清理伤口。
乔良?文意忍着酒精刺激神经的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谁。睼了一眼不远处跷着二郎腿的人,否认得干脆:“不是。”
小姑娘不知道在笑什么,又抬头望了她一眼:“那为什么他带你来我们药店啊?”
“就是……看见我摔倒了,他恰好路过,就带我来了啊。”文意实话实说。凉快起来后她整个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的,连说话的语气都软了许多。
小姑娘简单的给她包扎了一下,动作还算娴熟。文意瞧了瞧,满意地点点头:“看着年纪小,包的挺像样的哈,谢谢你啦!”然后余光又瞥见了那吊儿郎当的人,变了变脸色,意有所指道:“不像某些人,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看着都没劲儿。”
小姑娘听明白了她的话,被逗得笑起两个甜酒窝:“乔良哥哥看着不靠谱,其实很会疼人的。”
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文意不动脑子地脱口反问:“他疼人?”然后仔细想想,说得也是,谁不会疼人啊!只是疼的人不是她罢了。
小姑娘倒是一本正经地点头:“还很温柔。”
温柔?文意在心底好笑了一番,温柔倒是没看出来,不伦不类倒是挺像样的哈。
—
乔良早就犯困了,打发了他三叔的问东问西,就仰躺在摇椅上想打个盹儿,但那时不时飘过来的不善眼神搅得他的睡意不像平常一样安分踏实,索性坐起身,刚好抓住某人偷望过来的目光。
像是刚睡醒一般,他缓了一小会儿,才将嘴角轻轻扬扬极其娴熟地往上挑,挑得文意心猛地一跳,她慌乱地赶紧扭转目光,拿腔作势地跟小姑娘有说有笑。
乔良微微挑了挑眉,朝外面望一眼,就听见肚子踩点似的叫嚣了起来。发了一会儿呆,他才起身朝文意走去。
感受到有人靠近,文意没来由的紧张。奇怪,不就是偷看被发现了,至于这么心惊肉跳?等一下,为什么是偷看?文意心烦意乱,都不知道眼前的小丫头在说什么,只有那趿拉的脚步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她心尖儿上。
明明隔着不远,怎么还没停下来。她一下没忍住偏过头,人又到了眼前。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他说:“我饿了。”
“啊?”文意晕乎乎的,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就看见他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
“我带你来药店,谢谢就不用说了,请我吃一顿饭就行。”话说的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这算是温柔吗?这简直就一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