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薄雾淫靡,霜露皑皑,庭中枯木枝桠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晶,在细碎阳光的照耀下竟显得晶莹无比,在庭中提剑飞舞的男子白衣如雪,漆黑幽深的眼底却是一片青黑。
槿同缩着肩膀疾步跑了过来,声音有些粗喘:“将军,不好了。”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槿同的脸色越发暗沉:“人不见了,连那具带回来的尸体也一并不见了。”
“什么?”
窦骁扬一个翻身双脚稳稳的落在青石板上,眼光冷寒的比那树梢上的霜雪还要浓上几分,他信手微扬收回长剑,一个甩步冲了出去...
槿同满腹自责的跟在后面,双手握拳暗暗唾弃着自己,他明白昨晚带回来的死尸和黑衣人的重要性,都怪自己后半夜喝的熏熏,忽而左侧肩头刺痛袭来,槿同一个闷哼,咬牙强撑着上前,还没行至回廊拱门却歪了下去。
“啊”
“槿侍卫昏倒了...”
庭中洒扫的嬷嬷婢子们尖叫着跑来搀扶,地上的槿同黑红的脸庞死一般的煞白,薄唇紧抿着泛着青灰,殷红的血液从他左肩衣衫里不断的渗出。
奔至拱门外廊阶处的窦骁扬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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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伤要不要紧?”卷起白色锦袍,窦骁扬沉脸坐在软椅上吃茶,看大夫颤巍巍的把烧红的银针扎进那血红的臂膀,床上的槿同早已疼的昏厥,一丝声响俱无,倒是边上伺候端水拿药的婢子吓的捂嘴轻喊。
老大夫抖着蔓藤沟壑的双手,行至软椅边上躬身:“回将军,这位公子中的是五神散的毒,幸而发现的早,不然就是华佗在世也保不了他啊!”老大夫拿起粗布擦拭鼻尖的冷汗,一张老脸像苦瓜一样耷拉着。
“五神散?”窦骁扬眉宇紧蹙,古铜色的面皮泛着冷光,雕刻分明的轮廓冷峻惑人。
他半眯着狭长的双眸,仔细回忆着昨晚的事发经过,难不成他是昨晚受的伤?那五神散又是通过什么伤了槿同?莫非是那突然射出的利箭...
“五神散最先乃胡人研制,是用蟾酥,蝎子粉和十蕊商陆来炼制的,此毒阴狠凶险,要是不及时采用火烧穿刺针灸,恐三到五日后势必毒发身亡。”老大夫捋着发白的胡须,又勾身捏出一根竹筷长的细针,命左右婢子奉了烛台,拿针去烤...
“除了银针穿刺,就没别的解毒方法?”窦骁扬定定的跃身上前,一把按住槿同乱动的左臂,只见呲的一声,那血红的嫩肉瞬间被烧了个大洞,一时间白眼滚滚,那一方鲜红的皮肉被烤的黑焦,一旁的婢女婆子惊的脸色发白,佝偻着身子不敢去看。
槿同面色惨白如纸,疼的倏然睁开了黑亮的眸子,额上青筋爆出,眼球凸起呆滞的盯着头顶那抹青色的窗幔,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去。
老大夫伸手拿出锦盒里的**末,朝那黑焦的伤口倒去:“要是没有水银泡过的银针穿刺,独独用这个也行,只是伤口愈合的稍微要慢些。”说话间又细细的倒了好些在那烧黑的伤口上。
窦骁扬只闻到一丝幽冽的桂花香,似曾相识的花香扑进鼻端,黑亮的眸子微沉:“这个是双蕊金桂的花粉?”他记起来了,那东面角楼往西方向的小山包上,那早亡少女的安寝之地不就有几株那样奇特的桂花树么!
想起那俏皮伶俐的早亡女子,窦骁扬心底突然软绵的不像话,一双冰寒的双眸也像浸了泉水般温柔湿润起来。
“窦将军好眼力,这就是那双蕊金桂的花粉。”老大夫倾佩的投来赞许的目光,拿软布轻轻擦拭着筋纹遍布的手掌,浑浊的老眼又深陷了几分:“可惜啊!这么诺大的北奕城都竟找不到几株双蕊金桂了。”
“话说老朽也是十多年前在宁西侯府见过一次。”老大夫霎时脸上一片愁容,干枯的唇瓣像裂开的老树皮般颤了颤,忙的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这些个花粉还是当时的宁西侯爷赏老朽的呢!”
忆起旧事旧人,难免有些伤感,老大夫蠕动着嘴角,深深的陷入回忆...
听到身边锦衣男子的轻咳,老大夫忙的忐忑跪地:“小的该死!小的.....”老大夫胆颤心惊的垂首在地,匍匐着瘦小的身躯蜷缩着不敢再言。
谁人不知八年前那宁西侯因通敌卖国被抄的家,盛极一时,恩宠不断的宁西侯府一夜之间被斩杀消迹,诛灭了九族。
现如今谁人敢提那宁西侯府几个字...
老大夫刚那几句要是被有心人听进去,不说诛灭亲族,只怕自己项上的人头不保啊!他自知说漏了嘴,蔓藤遍布的老脸上腾的升起一阵惊惧,后背的衣襟早已被冷汗打湿粘在身上,寂静无声间让他背如尖芒。
半晌,一双有力虬劲的大掌扶起他颤抖的肩头,清澈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春风吹袭过来:“老大夫请起!你为我手下治病疗伤,又何罪之有!”
“谢大将军开恩。”
老大夫感恩戴德的磕了磕头,缩着肩膀爬起身子,看了几眼白衣似仙的男子卷着的眉眼,勾身垂头道:“这位公子已无大碍,每日用这包粉末给他涂上,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说罢把一包用素纸包着的花粉递给一旁的杨嬷嬷,又对着软椅上沉吟凝眉的窦骁扬屈了屈身。
“谢唐大夫。”窦骁扬颔首转眸,对着杨嬷嬷吩咐:“嬷嬷好生送唐大夫出去,大夫救槿同有功,要好生嘉赏。”
杨嬷嬷忙的应下,打帘送满头大汗的胡大夫出去.....
窦骁扬看了眼床上冷汗粼粼的槿同,吩咐左右婢子细细伺候,清寒的眸光直直的看向圆案后的雕花屏风,那里有人影暗动。
“打听清楚了么?”窦骁扬半个身子凑近轻纱屏风,竖起耳朵听黑纱覆面的侍卫禀告。
此黑纱侍卫名唤暗影,是他的随身暗卫,跟槿同一样,都是时刻伴他左右的人,但暗影又与槿同有异,暗影身世离奇长相又与常人不同,所以不能时常见人,但他来无影去无踪武功更是奇高。
窦骁扬黑眸微转,抬手摸着冰凉的下颚:“真的么?看见宇文景逸去了石樵洲的红房子?”
石樵洲的红房子传闻乃梅刹门的老巢,当今门主据说叫谢芊芊,虽一介女流但武功容貌一直为世人津津乐道,自从昨晚发现黑衣人是梅刹门所为,窦骁扬不免心里蹊跷,他自认为没有得罪过江湖称霸的梅刹门。
更何况他曾听过传言,梅刹门之所以在江湖上称霸,多半是有皇室势力撑腰,回想往昔从北皇宇文凌邕嘴里也听到过梅刹门的众多事迹,所以窦骁扬不想贸然行动。
窗棂格子里窜进的冷风吹的暗影脸上的黑纱浮浮荡荡,恍惚间那白皙如瓷的眼皮底下一抹红艳艳的莲花若隐若现,暗影抱胸而立,声音清润冷沉:“属下看的清清楚楚,宇文景逸那小贼勾着那女子的腰背进了红房子。”
“那女子是谢芊芊?”窦骁扬扶手弹额,侧腰靠在沉香木的屏风上,黑亮的双眸暗沉的如天边的乌云,刀刻般的俊颜越发的紧蹙。
他细细想了半夜,纵然梅刹门绝立于江湖,但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袭击他!况且他与那梅刹门一向没有任何仇怨,他想不出那谢芊芊竟敢对自己下手!梅刹门背后肯定有“贵人”主使,那人便是宇文景逸吧!窦骁扬嘴角越过一丝冷笑,清冽深邃的像冬夜霜降。
“应该是她。”暗影眉头紧锁,抬手拂去黑纱上的飘扬的墨发,剑挺的鼻尖被冻的通红,双手交叠拧紧:“传闻梅刹门的门主谢芊芊只穿红衣,簪红花。”
暗影摸着冰冷的粗粒指尖回想,那女子一身轻浮扭腰攀上那小贼的手臂,头上夸张的簪着艳俗无比的大红花,隔着数丈远,他都能闻到那媚俗的脂粉气,暗影想着一张脸又沉了几分,眼底涌出一丝厌烦。
“那就是了。”窦骁扬伸手勾唇,朝卷帘后的内室看了一眼,目光凌厉的扫向暗影:“昨晚清水堂关押着的黑衣人和那具尸体都被人劫走了,你去查....”
“已经被属下给截回了。”
窦骁扬话还没说完,暗影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唇瓣,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是梅刹门派出的同党,被属下追至西郊水洼给击毙了,那一人一尸已被属下藏在一个极其隐蔽之所,恐她们翻了天也找不到。”
窦骁扬暗暗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暗影的肩头:“干的好!明日我就....”
内室里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窦骁扬摆手让暗影退下,他只甩了甩衣袖,眨眼间暗影已无踪迹,只那屏风上的轻纱扬起了一角。
转身甩步去到内室,槿同脸色暗红的偏头咳嗽,两名侍女小心翼翼的在一旁伺候,看他进来忙的退到一边,窦骁扬沉眸让她们出去,自己拉过软凳坐了上去:“好些了么?”
“昨晚受伤了为何不告诉我?”窦骁扬眉宇渗出一丝愠怒,拂了拂衣摆处沾染的雾水,他冷脸暗沉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命!”
床榻上的槿同形色憔悴,干裂的唇瓣冒出几丝血珠,颤抖着唇角:“将军,是属下无能,丢了重要的人犯....”
“别转移话题!”窦骁扬沉声呵斥,看着槿同面色枯槁的样子,窦骁扬心里越发的冷寒起来:“那人犯和死尸都被暗影追回来了,我说的是你为何受伤了要强撑?”
槿同扯了扯唇瓣,脸上倏然泛起一丝笑意,抚着心口轻喘:“幸好追回来了...”又睨了睨黑着一张脸的大将军:“本来区区一箭属下也没放心上,自己随手就拔出来了,不料后半夜伤口剧痛,属下料想可能是中毒了....”
“所以你就喝酒麻痹伤痛?”窦骁扬翻了翻青色的眼皮,伸手帮槿同掖好被角,满脸的黑线乍起..
槿同怔了怔,轻启着嘴角笑了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都是属下的错,害的....”
他昨晚实在疼的受不了就喝了一壶酒,哪知一觉睡到凌晨,寒气侵体间他猛的神经一绷,窜着去那清水堂一看,偏房里的一人一尸皆不见了...”(未完待续)